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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折笔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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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刚遇见于安时并未走出多远,因而很快就折回到了孔府门口。

    “于安,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奔上台阶敲响了孔府的大门。

    “来了——”开门的是孔丘府中唯一的奴仆家宰平,而他手里正抱着孔丘不满三岁的孙儿孔伋。

    “家宰,夫子睡了吗?”我跨进大门,对家宰行了一礼。

    “还没呢,屋里灯还亮着。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忘了拿什么东西?”家宰抱着小孔伋微微一颔首,引领着我往府内走去。

    “没忘什么东西,只是刚刚回去的路上得了消息,说是新绛家中出了点事,让我这两天就赶回晋国去。临走前,想同夫子道个别。”我加快脚步走到家宰身边,“家宰,端木师兄早前买来的草药还剩了些,待会儿我把它们按方子分一分,你每日只要按我分好的量加两碗水煎煮开就好。还有,夫子的腿伤要勤换药,每次换药前都必须先把旧的药泥清洗干净了才能再敷新药。”

    “多谢先生记挂,鄙都记下了。”老家宰点头应道,“可惜啊,先生才刚来没两日,这么快就又要回去了。家主知道了一定很难过。”

    “晋国和鲁国也不算太远,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来看望夫子的。小孔伋,等你长大了,也到晋国来看蔡叔叔可好?”我笑着摸了摸孔伋的小脑袋。孔伋是孔鲤的独子,生得聪慧机灵。自他的父亲孔鲤去世后,他的母亲不久就改嫁到了卫国。如今这孔府里就只有他与年迈的孔丘相依为命。

    “好。”孔伋看着我奶声奶气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笑着抚了抚他娇嫩的脸颊,对家宰笑道:“孔伋好像有些困了,家宰还是先带他回屋睡觉吧,夫子那里我自己去就好。”

    家宰低头慈爱地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眼皮打架的小儿,笑着欠身一礼退了下去。

    “夫子,拾求见。”我走到孔丘寝居前,整理了一番衣袍后,敲响了木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看着紧闭的房门,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夫子,你睡了吗?弟子要进来喽!”我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见屋内始终没有人回应,便自己伸手推开了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响,房门开了。我脱去布鞋探头瞧了一眼,却惊恐地发现孔丘整个人正斜斜地倒在案几之后。

    “夫子——”我急忙低头钻进了屋里,一把扶起了孔丘,“夫子,你怎么了?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孔丘闷哼了一声悠悠地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我,布满褶皱的脸上还留有未干的泪水,“拾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夫子,你这是怎么了?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我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听着他哽咽沙哑的声音,鼻头蓦地一酸,“夫子,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哎,我没事。”孔丘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的手撑在蒲席上,却意外地在席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夫子,你的手流血了?”我伸手去抓孔丘的手,却不经意地在他手边看到了半截被掰断的竹笔。我拾起地上的竹笔,很快又在案几上找到了另外半截断笔。“夫子,你这是做什么?”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两截断笔,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孔丘。

    孔丘坐起了身子,他低头直直地看着案几上的竹简,黯淡的眼眸中忽然落下一滴泪来:“不写了,我早就不该写了,如果我不作《春秋》,如果我不让颜回整理古籍,他也许就不会死了。是我把他累死了,他还那样年轻……”孔丘用他干瘦皲裂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竹简上的字。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竹简右下角的那几滴暗红色污渍显得格外刺目。

    “夫子,收集、编整散落的古籍虽是你的意愿,可也是颜师兄他自己的理想啊!人这一生若能心无旁骛地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那该是多么欢喜的一件事。颜师兄写完这卷书简的时候,他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他一定不愿见到夫子为了他而折笔停书。”

    “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可我却不会再作《春秋》了。”孔丘垂下头默默地把书简卷了起来,“我当年作《春秋》是为了让天下间的乱臣贼子因为惧怕后世的口诛笔伐而有所收敛。但时至今日,他们早无一点廉耻之心,往后再作《春秋》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这一生……终是一事无成啊!”孔丘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地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夫子一生若以辅佐君主,富国强民为理想,那自然不能与管子、晏子相比。可在拾看来,夫子这一生却又有管子、晏子不可匹敌的大成。你有我们,你有三千弟子遍布天下,你有这满府的书简可以薪火相传教化后人。”

    “拾,为师有一句话想问你。”孔丘听了我的话,突然抬起了头。

    “夫子请问。”我抬手一礼。

    “吾之道可止乱世乎?”孔丘用袖口拭了一下眼角,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

    我没想到孔丘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一时便愣住了。我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吗?还是说几句顺耳的话劝慰一下他?我在心中思量片刻,最终还是摇了头:“不能……弟子认为,夫子之道不可以止乱世。”

    “为何?”

    “弟子敢问夫子,这天下因何而乱?”

    “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礼乐崩塌,道德沦丧。”

    “夫子之意是说只要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都遵守既定的道德准则,那就能成就一个有序的天下,没有战争的天下?”

    “正是。”

    “夫子,‘做好自己的事’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可在这样的乱世里要做到却绝非易事。人若能在安全富足的情况下讲道德,在弟子看来已经难能可贵。但夫子期望的却是世人在危难重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坚守礼义道德。这实在是太难了,这是对君子的要求,对贤人的要求。鲁公做不到守礼,是因为他害怕季孙氏;陈恒弑君,是因为他不杀了齐公,死的便是他陈氏一族。在这样的乱世里,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诸侯、卿族、大夫、庶人,大家都一样。在这种时候你要让他们去做君子,他们自然做不到。”我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深怕自己刚刚的言辞已经伤害到了这位原本就深陷哀恸的老人。

    “继续往下说。”孔丘看着我意外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但我依旧捕捉到了那抹笑容之中的欣慰。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夫子,现在不管是在哪个国家,从诸侯到庶人,大家想的最多的都不是道德,而是生存。如果天下间人人都是君子,那夫子以礼治国的理念自然可以实现,乱世也会就此终结。只是,这天下又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呢?夫子之道,在弟子看来是‘人之道’,道在人中,由人传承,利不在当下,而在千秋万代之后。一百年,一千年,当乱世终结,当我们所有人都化为尘土,当耕地的农人和砍柴的樵夫,当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通过学习懂得礼义道德时,也许夫子心中那个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至高理想就能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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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是公元前481年,这一年孔子最喜爱的学生颜回去世,这一年鲁公和季孙氏拒绝出兵伐齐,这一年孔子停写《春秋》,这一年距离孔子逝世只有两年……

    我崇敬有纯洁理想的人,崇敬那些为理想活着的人,因为我们太容易为现实折腰了……

    这一段故事有些沉重枯燥了,马上会有新的精彩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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