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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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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太祖晚年定下的规矩。非奉旨特召,藩王不得入京。即便是经过皇帝同意,藩王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也不能超过十天,而且绝对杜绝各地藩王同时进京的情况。就是说藩王来京朝觐也只能一个一个的来,上一个走了之后下一个才能进京,就是为了防止藩王和藩王之间、藩王和朝臣之间互相勾结动摇了中枢的根基。

    封藩是朱元璋的手笔,可到了洪武末年,朱元璋也渐渐感到藩王权重对皇权的威胁,只是年老体衰时日无多,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来解决他本人遗留下的这个问题。之后的建文皇帝大举削藩,其实就是继承了朱元璋的本意,只不过手腕不够灵活,对大局的掌控程度不够,结果建文一朝仅仅维持了了数年就被藩王出身的朱棣所取代。

    大明朝需要中枢集权,不管是谁当了皇帝,削藩的事情都会继续下去,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手法的差异罢了。

    在削藩这个问题上,朱棣要慎重的多,虽然时时事事都在围绕这个主题布局,但是从来就没有提起过“削藩”这样的字眼。而是不停的强调中枢和地方之间的亲密关系,不断给人们灌输“亲亲之谊”。其目的就是为了把削藩这样的国家大事转变成皇家内部的家务事。

    而楚王进京祭拜皇陵,无疑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朱棣抓住这个机会大作文章,以极高的规格和隆重的场面接待了楚王,就是要给世人一个印象:中枢和地方始终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真正的核心利益早在楚王进京之前就已经商谈妥当,这自然是林三洪的功劳。要不是林三洪把楚王逼到悬崖边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朱棣虽然故意当着天下人的面儿大骂林三洪,说他破坏皇家亲谊之情,也把这个“挑拨天家”的“罪魁祸首”给抓了起来,但是抓起来不等于定罪。即便是真的定了罪名,只要朱棣一句话就可以再次启用。

    朱棣是个强势的君主,朝中那几个阁臣已经被朱棣架空,朱棣一手破坏了太祖洪武皇帝建立起来的内阁制度,把几个可以决定国家方针大策的阁臣变成了他自己的私人秘书,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集中皇权!

    朱元璋当年亲手废除了宰辅制度,把大明朝改组为内阁负责制,只不过太祖皇帝有开国的威望,他本人的影响力远远超出整个内阁,所以朱元璋在位的几十年,内阁只是一个象征,并没有真正的发挥作用。朱棣虽然没有朱元璋的威望,却依靠个人的手腕再一次架空了内阁。

    总而言之,在明初的几十年里,比较完善的内阁制度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这个王朝的骨子里依然是皇帝说了算。

    朱棣甚至等不及内阁商议,直接命令阁臣执行自己的决定。于是乎,朝廷以很高的效率运转开来。一道又一道表面上可以代表整个朝廷其实就是朱棣个人意志的政令颁布下去。

    朱棣再一次提高了藩王的待遇,为彰显中枢和地方之间的亲亲之谊,在洪武朝厚待藩王的基础上,朱棣又把各地藩王的俸禄提高了五成!并且大肆册封,许多藩王的子女都有爵位名号。至于皇帝赏赐给各地藩王的铺陈、杂设等物更是不可计数……

    自从楚王进京的那一刻,藩王和中枢的权利之争就已经露出了端倪,大大占据了上风的朱棣大用怀柔手段,拉拢了几个实力不怎么样的藩王过来。如果说楚王低头是削藩大事的一个良好开始,那么辽王恳请进京祭拜皇陵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作为边王之一的辽王手握重兵,又盘踞在朱棣根基之侧,当年起兵靖难之时,辽王是最先明锣明鼓支持朱棣的藩王,他的选择举足轻重。

    辽王和当初的燕王朱棣私交甚厚,而朱棣给辽王的条件也相对优厚,拿到了辽王手里的属官、财政大权之后,朱棣很大方的把自己的一块老根据地划给了辽王……

    辽王的归附让朱棣去了一大心病,削藩一事总算是占据了上风。朱棣心中极其喜,专门到皇后宫中用膳。

    徐皇后的宫里已经用上了炭火,暖暖哄哄当中带着一股子药味,这让朱棣很不适应,时辰不大就出了一身大汗。

    朱棣夫妇二人感情极睦。这些日子以来,徐后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康健,而朱棣又忙于削藩的事情,过来的也就少了。

    “自靖难以来,北南交战,生计凋零兵民疲敝。这些削藩的事情能够不用动兵,即便是多花些银子多用心思也是值得。”徐皇后可不是那种没有见过阵仗的女人,当年北平之战,燕军主力无法回援之际,徐皇后本人也曾披甲登城,极力军兵拒守,也曾亲临阵前组织北平的百姓协助燕军。当年在朱棣实力尚弱的情况能够守住根基,也有徐皇后的一份功劳。

    徐皇后却从来也不提起这份功劳,甚至不敢回忆当时的血火满地:“打仗的惨状我也见过,最清楚战后的孤儿寡妇是如何艰难,佳兵尚且不祥,何况是……自陛下决意削藩以来,我每晚都睡不安稳,唯恐当年发生在北平的血火大战再次出现在这里。打仗的时候前往那不要有了!好在这次能够四平八稳的将削藩的事情做下来,真真的是佛爷保佑……”

    明初的统治高层,无论是皇家还是大臣,都曾经历过旷日持久的战争,生生死死的事情早已见的太多,本就不相信什么仙佛之说。而且当年的太祖皇帝和很多的手下大将都是借着“佛爷”的名字起兵抗元,知道所谓的佛爷是怎么回事,愈发的不相信这一套。

    朱棣很亲昵的抚着皇后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怎么?大明朝的持戈皇后也信佛了么?”

    因为徐皇后曾手持武器在北平城头助战,所以朱棣经常戏称她为“持戈皇后”。

    徐皇后说的很朴实:“信不信佛的都不要紧,只是见的血火太多。心里总是想着求个安稳。虽然削藩之事尚未竞全功,可也基本定下了调子,估摸着也不会经历刀兵事了。能有这样的结局实是大幸!说不准真的有什么仙佛在冥冥之中保佑着……”

    朱棣哈哈大笑着说道:“说什么仙佛保佑?当年的蒙元信佛吧?何曾见过仙佛保佑他们?削藩之事能有今日之局面,就连朕也未曾想到。在朕的预想当中,要想把削藩的事情做下来,最少也要十年百年的潜移默化。派遣林三洪去湖广,我也没有指望能够一下子就把事情解决。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林三洪胆大包天,居然能够把楚王定死。如此良机并非天赐,而是林三洪提着脑袋争取过来的。这个林三洪胆子大眼光远,虽然做事的手段还略显生涩,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煦儿能这么个贫贱之交的手下,受益匪浅呐!”

    朱棣夫妇都经历过大风大浪,就算没有亲眼目的湖广之事,也可以想象出其中的凶险和紧迫。徐皇后微微笑了笑,坐在朱棣侧后抚手赞道:“煦儿为人做事都不够沉稳,一副霹雳火爆的脾气,这些年又丢了很多好时光。不过终于算是收了林三洪这样一个人才……”

    “人才确是人才了,朕也晓得林三洪很有几分大才,只是……”朱棣微微摇头,似乎不愿意在皇后面前说起,不过还是说了出来:“这个林三洪似乎对朕不怎么忠心呐!说不好就是下一个蓝玉了……”

    闻得此言,徐皇后大惊。

    “林三洪不忠?这……这从何说起?”

    朱棣取过桌子上的一片豌豆糕,在茶水中蘸了蘸。等糕饼浸的软在送到口中吃下,语气已经很是低沉:“格杀臬台占据武昌,这都可以说成是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朕并不在意这些。若不用此等手段,也难以促成今天的局面,其中因缘种种朕明白的很。但是这个林三洪求功之心太过急切,这么做分明就是在冒险,是在拿我大明朝冒险……”

    湖广之事虽然成功,仔细想来,也让朱棣后怕的冷汗淋漓。当时无论是林三洪还是朝廷,只要一个处置不当。就会爆发全面内战。靖难四年南北大战四年,若在爆发内战,大明朝肯定会分崩离析……

    朱棣也是一时的豪霸之人,不会看不到林三洪所用的这种掏心斩首战术,却不敢使用这种战术,而是费心费时的慢慢削藩,就是因为这么大的风险朱棣不敢去尝试。

    这个江山是朱棣的,所以他不敢冒险。这个江山不是林三洪的,所以林三洪敢于那么干。

    也就是说,林三洪在冒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替朱棣着想,而是拿着朱棣的江山去赌自己的成败和前程。

    这让已经习惯了臣子围绕自己运转的朱棣大为火光,这个林三洪不仅是在逼迫楚王,也是在逼迫朱棣本人。

    “林三洪早就想到湖广的成功就是煦儿晋身的台阶,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煦儿能够壮大,他对煦儿来说,就是绝对忠诚的死士。”朱高煦冷冷的笑了两声:“对朕么……就不那么忠心了!”

    不管什么人,若是被朱棣认为对皇帝不忠,基本就等于是宣判了他的死刑。想想林三洪已经被锁到在牢狱之中,莫非……

    不等徐皇后说话,朱棣就轻松的笑了笑:“真正的人才断非奴颜媚骨之辈,总是有些个棱角,便如混金璞玉一般,不经磨砺总是不堪大用。这个临时功利之心甚切,稍加打磨,让他知道天威难测之后,必然会是煦儿的左膀右臂……”

    徐皇后明白了朱棣的心思之后,微笑着说道:“黑衣病虎姚广孝是炽儿的老师,煦儿手中有个林三洪,假以时日必然成为第二个黑衣病虎……”

    朱棣哈哈大笑:“皇后忒也高看林三洪了,这个林三洪终究比不上姚广孝,并非是手段心智有所不足,而是功利之心太切。哈哈,有功利之心就好说,哈哈……”

    即便是皇后,也会认为姚广孝是大王爷朱高炽的手下,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算是朱棣。也不敢保证能够完全驾驭得了这个老和尚。

    姚广孝虽然是个僧人,建功立刻的心思比凡人还要热切。但是姚广孝并不热衷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只追求能够有所成就而不追求位极人臣。姚广孝完全可以算是靖难的第一功臣,而且朱棣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但是这个和尚的官职……其实他是没有官职的,只能算是个管理着宗教事务的僧官,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权。

    朱棣当然朱棣姚广孝一次有一次推辞官职的原因:伴君如伴虎。

    姚广孝对燕王系人马的影响极大,一次又一次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却没有官职在身,权力也可以算是完全没有。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以不官不民施加很大的影响。有时候连幕僚也算不上,基本只能算是朱棣的宾客。这种不追去功名富贵的做法让朱棣很无奈,也拿他没有办法。其实无论是姚广孝还是朱棣,都在努力的回避着什么。

    姚广孝故意保留自己和尚的身份,就是为了冲淡朱棣对他的戒备之心。朱棣是什么样的人物姚广孝清楚的很,深知和他靠的越近危险也就越大。所以平日里越是成功就愈发退缩。

    自古伴君如伴虎,尤其在大明朝,当初开国的元勋当中,能够让君王倚重的大有人在,却鲜有能落好下场的,更没有几个人可以善终。

    所以姚广孝极力避免着任何有可能引起朱棣误会的举动,这是朱棣和姚广孝都清楚的游戏规则。姚广孝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功成身退。如今削藩之事已经有吗眉目,估计姚广孝也快要抽身了。

    但是林三洪不懂这些,或者是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一心一意不惜弄险追求建功的机会,越是激流越是奋勇,没有意识到急流勇退就等于不知机。从这个方面来看,林三洪还很难达到姚广孝的境界。对于这种人,不管他有多大的才能,朱棣都可以驾驭得住。

    “先关他些时日吧,等磨的他性子平了,也可以拿出来用一用。”朱棣笑道:“朕已经关照了大理寺那边,林三洪在里头应该不至于受罪太多,正好可以修心养性磨一磨身上的锋芒……”

    林三洪在监牢中的日子确实过的不错,三餐六茶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还有专门的郎中负责他的腿伤。监副白展布还专门弄了围棋书画等消磨时光的物件,按照律法,监狱里绝对不能看书,不过律法是一回事,实情又是一回事儿。若是所有的律法都能不打折扣的执行,大明朝也就不是大明朝了。

    监牢里的日子还算不错,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太气闷了。虽然白展布和几个狱卒偶尔也过来看看,却难得说几句话,这些人都在刻意的避免和林三洪谈话,尽量做到“不该知道的不打听”。

    林三洪不是个雅趣之人,根本就不怎么懂棋,也不喜好这个。至于书画,他就更是门外汉了,浑身上下也没有几根雅致骨,也懒得去碰那些东西。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睡觉吃饭,闲的让人心中烦躁。

    刚好金子焕前来探监,这让林三洪十分欢喜,过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可以说话的熟人。

    按说金子焕这种地方官员不应该来探望林三洪,无论是体制还是律法,都不允许这么做。

    当然还是那句老话,律法是一回事儿,真正的执行又是一回事。在很多时候,只要给白展布白监副的腰包里塞了银子,大理寺的律条就可以暂时忘记一下。

    见到林三洪生活的还不错,金子焕就笑嘻嘻的给林三洪见礼:“卑职见过林大人……”

    “金县尊……现在应该是州老爷了吧?”林三洪笑道:“现如今我是正经的罪人,可说不上什么大人,您老才是真正的大人呢。”

    金子焕拉过坐器坐在林三洪对面,腆着脸嘿嘿的笑着:“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个州官还不是走了你的路子?”

    “扶正了没有?”

    “刚刚扶正才一个多月,走的是吏部正经的路子,我知道是汉王给我用了关系……”

    从代理知州到正式的州老爷,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过这也需要看人情和后台。金子焕在县令的任上干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得到任何升迁,投靠了汉王之后一下子就蹿到了代理知州的位置上,很快就又扶正补上实缺,这就是有靠山的待遇。

    金子焕金大老爷说道:“我本想去拜见一下汉王,又怕摸不到汉王的门槛,想想还是算了,直接过来看看你。这里还不错嘛,过一阵子等你出去了,我再叫上黄宏东,好好的热闹一场。这一回的湖广之事,林钦差你可是大大的露了一回脸。我远在江南听说林老弟的功业之后,也着实吃惊不小。格杀三品臬台对阵楚王……还是老弟你的胆子大呀,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早脚底抹油逃回来了。”

    这次湖广的事情,确实让林三洪十分得意,面对金子焕这样自己人的时候,也就不那么矜持了:“当着你金大人的真佛我就不说假话了。当时我也是怕,不过为了功名富贵,为了汉王的事情,只能提着脑袋上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拼这一把……”

    “哈哈,结果林老弟就独赢了。”金子焕也很得意,捻着几根为数不多的胡须不住的笑:“林老弟在湖广这一拼可是实打实的功劳,我估摸着汉王也快要上去了。只要汉王能上去,咱们这些跑腿做事情的都有好处。不瞒林老弟你说,你在湖广和楚王对峙的时候,我和府里的堂官们也顶了一回牛。这帮老泥鳅看出来咱们要腾达了,居然服了我的软儿,哈哈,还是沾林老弟你的光呀!”

    林三洪的功劳已经安到了朱高煦的头上,当年的大王爷替朱棣镇守住了北平,为靖难之役保住了后路。现在的林三洪定住了湖广,为削藩打开了局面,也算是替朱高煦扳回一局。

    这一次在湖广拼命赚回来的不仅是光彩和体面,还会有后续实实在在的封赏,就算不能一举压过根深蒂固的大王爷,也可以让实力弱小的朱高煦发展壮大,甚至会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对于金子焕这些早已投到汉王门下的官员,腰杆也就更硬了。

    “对了,缫丝作坊那边已经张罗开了,叫做丰隆昌缫丝坊……”金子焕笑道:“老弟你也知道,我和黄县尊并不是如何在意这个作坊,当时是夫人拿的总,就取名为丰隆昌……”

    杜月娘是缫丝作坊的最大的股东,金子焕和黄万里虽然也是大股东,不过两人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所以一切都很自然的听从杜月娘的安排。

    “作坊开业就好,我最牵挂的这个事情。”林三洪问道:“经营的状况如何?”

    “我都没有过问过,”金子焕毫不在意的说道:“天丰号也在储粮,夫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精神去打理丰隆昌缫丝坊,基本就是黄县尊派过去的那几个人打理着,按照他们的说法,今年的行情不错,作坊里的本钱也足,但是人手不行,估摸着赚不了几个钱。若是赶上行情不好的年份,肯定得亏钱。”

    在丰隆昌几个大股东里头,林三洪根本就没有等到作坊开业就去了湖广,而金子焕和黄万里这两个大股东根本就不指望这个作坊。最大的股东杜月娘一定会把主要精力用在她的天丰粮号上,哪里有精神在打理一个缫丝作坊?

    这样的经营管理状况,能够做到不亏钱就已经很不错了,除非是白日做梦,否则根本就赚不到钱。

    “缫丝作坊一定要做好哇……”林三洪很担忧作坊的经营状况:“这次去湖广考绩,我捞了不少钱,不过这些钱我没有敢揣进荷包,而是转给了汉王。估摸着汉王也会拿出一大部分转给朝廷,我还是缺钱呐……”

    从湖广贪官处榨取出来的赃银,要是装到自己腰包的话,以后会有扯不完的麻烦。所以林三洪就把这批银钱转给了汉王朱高煦,朱高煦虽然也缺钱,同样也做到这笔钱不大好吞下去,只能稍微扒下一点来自己留用,绝大部分还是上缴给朝廷。

    “这次过来的时候,我带了点东西去拜过了老夫人。”金子焕做到林三洪关心家人,所以很“体贴”的说道:“老夫人身子结实的很,就是要闹着要看望你,我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幸亏天丰号的事情忙,夫人去了江北,要不然她肯定要来的……”

    “别让她们来,你给我带个口信回去,就说我牢中一切安好,过几天就能出去……”

    正说着,白展布白监副就已经过来,站在门口笑嘻嘻的说道:“林大人真是贵人事烦,探望的人也多。外面有个姓杜的女子,说是大人的家眷。大人见不还是不见?若是大人不见她,下官这就去回了……”

    月娘来了!

    还不等林三洪开口,金子焕就很知情知趣的说道:“贤伉俪果然是情比金坚,我刚刚还听老妇人说夫人在江北储粮,想是听到了消息……林老弟夫妻团聚,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到门口,金子焕笑呵呵的和白展布寒暄,有意无意的把一封银子送到白监副手中:“帮帮忙,林大人这边就都托付给兄弟了……”

    有朱棣和朱高煦的特殊关照,白展布早就把林三洪照顾的很好,不过送到手的银子没有道理不要。

    白展布顺手就把银子拢在袖中,做出很亲密的样子说道:“林大人人缘好,下官万万不会亏待了。有下官在这边照看着,一切放心,放心……”

    送走了金子焕,白展布很恭敬的引着杜月娘进来:“夫人请进……”

    杜月娘进到房中,白展布掩上了房门,摸出两封银子在手里掂量着,心中暗自得意:“林三洪果然是贵人,就算是到了监狱里头也有这么多人来探望。刚才这个姓杜的小娘子出手阔绰,一下就赏出来六十多两,要是林三洪能在我这个监副所里多住些时日,老子也跟着发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头……”

    林三洪见到发妻,故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拉住月娘坐在床头,很温存的说道:“还说不要你们来呢,我在这里很好……”

    月娘眼中满满都是关切之情,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查看林三洪腿上的伤势,言语之中已带上了哭腔:“冤家还说什么很好?腿都伤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有好的么?我在江北听说了你的消息,心疼的都要死了……”

    林三洪伸手抹去月娘眼角的泪珠儿,在她发际吻了一吻,轻声说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养几天之后就会无碍,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可不象是天丰号的大东家……”

    杜月娘十分疼百分爱的把林三洪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我听说你在湖广做下好大的事情,怕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夫君通身鲜血,唬的我心惊胆颤,唯恐我的郎君出了什么意外。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真是想也不敢想了。”

    “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凶险。我是钦差大臣,下到地方也是去享福。只不过凑巧遇到了一些事情,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乱子,谈不上什么打打杀杀,月娘勿须担心……”

    作为天丰号的东家,杜月娘可不是那种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懵懂女子。朝廷里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中枢和藩王之间那些龌龊又焉能不知?

    林三洪杀了臬台被千军万马围困在武昌府城,杜月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被吓个半死,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启程去往武昌。后来听说汉王朱高煦已经到了武昌,心里才算安定下来一些。

    一直等到林三洪顺利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开,杜月娘总算是放下心来。旋即又听到了林三洪被朝廷下狱的传言,立刻就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我听说朝廷里还没有治夫君的罪,想来事情还有转机,不如多使点银子,上上下下打典的周到了,也好早日方夫君出了牢笼……”杜月娘发狠一般的说道:“只要夫君平安回家,使多少钱我也不在乎,我就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不爱银子的官儿……”

    “使哪门子的钱啊?”林三洪指了指周遭,很轻松的躺在床上摆出一个惬意舒适的姿态:“你看这里象是牢房么?”

    “确实不象牢房,可这里再怎么周全夫君你也出不去呀。”

    “嘿嘿,将我锁拿下狱,只不过是皇上做个样子给人看看而已。我的罪名就是凌迟也足够了,皇上若是真想把我怎么样,早就定罪抄家诛灭九族了。”林三洪扒在妻子的耳边小声说道:“退一万步说,皇帝不敢把我怎么样。若我真的死了,天底下就都知道他是诛杀功臣的昏君。到时候还有谁敢为他做事?”

    杜月娘顺势躺在丈夫是身边,压住林三洪的半个肩膀,以同样的声调轻声说道:“朝廷里的事情看起来简单,其实处处机关步步凶险,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反正咱家也不缺钱使,冤家你就不要掺和官场上的事情了。自古以来,多少俊杰英豪就是吃了这个大亏?若是夫君有志做人上之人,尽可以好好打理着缫丝作坊,手底下也有两百多人,照样可以做一呼百应大老爷……”

    林三洪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良久不语。

    官场如战场,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不胜枚举。玉娘说的没有错,“功成不解谋身退,只待云阳血染衣”的惨剧还少么?太祖朱元璋诛杀功臣的时候,有多少曾经并肩浴血的手足兄弟一个个人头落地?

    贯穿整个封建时代,围绕在皇帝身边最永恒的主题就是伴君如伴虎。无数位极人臣者栽在这上边已经罄竹难书,等到身首异处的那一刻,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能。

    林三洪深知现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在与狼共舞。一有不慎,就会出现悔之晚矣的悲惨局面。

    之所以冒险掺和进来,绝对不是林三洪有什么官瘾,也不是想做人上人,以超越这个时代几百年的头脑和心智,如果想出人头地,除了做官之外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林三洪半趴在月娘身边,和妻子耳鬓相贴,用只有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月娘,你小看我了。”

    “无论实力还是人品,甚至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大王爷朱高炽远胜汉王。若是说宽仁温和,暴戾急躁的汉王更加无法与大王爷相比。若我真的想做官,直接投到大王爷的门下,未必就没有机会。”

    “若我只是想出人头地,当年你我初见之时,我就会把落难的汉王一绳子捆绑起来送到官府,然后把给汉王的那套抛弃山东直取江南的战略给建文皇帝。建文皇帝手中不是没有人才,也不是没有实力,我若那么办了,现如今的格局还说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虽是同心同体的夫妻,月娘也从来没有听林三洪说起过这些。忽然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杜月娘心中顿时就翻腾起来,一时做声不得。

    天下人都知道林三洪是汉王的铁杆门下,杜月娘怎么也想不到林三洪会说这些!既然汉王不是什么明主,为什么还要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呢?

    “这些月娘你不会明白,也不会懂的。”林三洪很无奈的说道:“月娘你经营着天丰号,也算见过世面胸有沟壑的人物,可这些格局终究太小!太小了啊!”

    “很多东西你不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见过了,其实很没有意思。”林三洪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让人窒息般的沙哑:“我要做的事情即便如月娘你这边冰雪聪明之人,也不一定能看的清楚。等着吧,只要在我有生之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要用一辈子的时光的努力,我也要去做完。到时候你就会看到你的夫君究竟做了什么!”

    一直以来,杜月娘都知道林三洪颇有心智,可是从来也没有想到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

    仔仔细细的品味着林三洪话里话外的意识,再联系起来“雪中卧龙”的箴言,月娘忍不住的惊呼出声:“冤家,你要做什么?”

    林三洪说的这些已经是十足的大逆不道,月娘以为他是要谋反,赶紧小声说道:“冤家你切莫胡思乱想。虽然我从来也不相信皇帝就是上天眷顾的真龙天子,可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的……”

    “你想哪里去了?”林三洪知道月娘会错了意思,妻子一定是认为自己有了造反的心思,笑着解释道:“现在的大明朝好好的,我才不会做傻事情呢,就算我想造反,也没人会傻到和我一起发疯的地步。难道让我一个人造反?呵呵,你想错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很多人一样普通,最多就是想多赚点银子,最多是想家人活的更好一点。我可不是什么争霸天下的豪杰枭雄,也做不来那种事情。我想要的仅仅是一点改变!很小的一点改变就足够了。”

    改变什么?如何改变?月娘不大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憋着要造反的冒险者就可以了。造反从来就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月娘可不希望自己的如意郎君走上这条不归路。

    夫妇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无意中就说起了天丰号。

    “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江南还不那么明显,淮扬一带多有减产,鲁、豫的收成尤其糟糕,各个商号都想储粮,却很难收上粮食。”年份不好粮食歉收的时候,会很自然的涨价,几乎所有的粮商都会本能的在涨价的时候大量收购粮食。

    粮商是商人,不是善人,不可能在粮食减产的情况下出售存货,而是出于逐利的本能继续收购储存,等待粮食价格的进一步攀升。因为一直要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季节,今年粮食减产的效果才会以涨价的形式反映出来。而粮商们的大举收购行为又在有意无意的继续推高粮食价格,这就是很简单的商业行为:买涨不买落。

    这个明显带有囤积居奇性质的收购,商人们会通过账目的流转造成一种时刻都才出货的假象,其实完全就是左手倒腾到右手的花招,根本就是把自己的粮食卖给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把价格拉的更高,然后在缺粮的迹象还不十分明显的时候出售。

    “鲁南、豫东减产的太厉害,还有晋南和河北各地,减产都很普遍,粮食很不容易收到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却不能完全把握中,天丰号早就准备的本钱无法做到最大限度流动起来,这让杜月娘不不得寻找其他的生财之道:“天丰号还有几笔准备用做储两的银子花不出去,我想趁这个机会买下点田产……”

    粮食钱少,必然有很多底层农民无法维持生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田地。

    在任何一个时代,耕地都是十分宝贵的财富,尤其是大明朝,为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耕地,需要几代人的积累。若不过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谁会主动出卖赖以为生的农田。

    杜月娘买到田地之后,其实根本就不耕种,而是荒在手中等待择机售出。

    只要不是战乱的年代,田地这种宝贵财富从来也不会亏本,有时候甚至能产生不菲的利润。只要压在手里,最多是有三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找到好的机会卖掉。

    杜月娘的精明打算确实不错,但是林三洪却阻止了她:“千万别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