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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七节痛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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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嘉俊等被索斯比亚俘虏的奴隶身上,同样位置,有着相同的红色图案。

    那是一面左上角镶嵌着五颗黄色星芒的红旗。虽然不清楚是不是红色共和军所属成员都必须纹有同样图案的刺青,但林翔多少能够以此判断出,坐在桌子对面这个叫做李自翔的男人,应该隶属于红色共和军。

    也许,曾经是。

    “你指的。。。。。。是这个吗?”

    李自翔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左臂上被无数划痕与烫伤覆盖,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勉强辨别的红色纹身,有些讥讽地问:“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林翔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新疆不远千里来到苏卡卡巴拉契亚,内务部的人。。。。。。的确正如你们所宣传的那样,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与最顽强的**精神。连我这种人都值得派遣一个英雄级别合成生命反复追杀。。。。。。哈哈哈哈叛党、叛国、叛军,你们强加给我的罪名还少吗?为什么连一点点生存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予?难道,真的只有当我的头颅挂在新京城门顶端,用死亡和恐惧震慑其他人的时候,才能真正表明所谓的领袖意志?”

    李自翔笑得很张狂,很肆无忌惮,口中喷吐着浓烈的酒意,眼睛里却含着泪,口气悲怆。

    林翔默默摇晃着杯子,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长吐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怨气,淡淡地说:“英雄级别合成生命。。。。。。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大脑,能够产生独立意识。却永远无法摆脱固定的模式化思维。”

    李自翔忽然轻轻一笑,慢慢淡去眼角的泪水,冷漠地说:“够了,没必要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你的任务不就是带我回去吗?我只是一个没有进化能力的普通人,你也不用再想从我嘴里问出其他人的下落。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已经不可能逃掉。现在。。。。。。我任凭你的处置。”

    五十二度的“泸州老窖”,散发着浓郁熏人的酿香,长时间埋藏于地下,使瓶内密封的液体不再透明,带有一丝类似被某种外物侵入的淡淡幽黄。林翔丝毫感觉不到麻木与酒精从舌尖散开,朝身体每一个角落延伸开来的醉意,只觉得心脏和大脑深处充斥着说不出的淡淡忧伤,以及正沿着中枢神经缓缓上移,压抑,却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烈怒。

    一百年前,在北京郊外军事基地,如果不是自己在最后关头一枪毙了那个满脑肥肠的高级官员,使得卡住的基地大门终于能够顺利关闭。。。。。。恐怕,所有的人,都将被强烈的辐射高温活活烧成灰烬。

    这种以一己之力,换来更多人生存机会的壮举,完全比得上建国与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的董存瑞与黄继光。这。。。。。。就是所谓的英雄。

    至于合成生命。。。。。。在血石城遇到李嘉俊和那些共和军战俘的时候,林翔就隐隐意识到————远在新疆的那些人,可能已经放弃了想象中应有的秩序与状态。虽然至今为止没有与之接触,也不清楚其中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有一点,林翔可以从那些眼睛里充满仇恨与绝望的战俘身上看出,自己当年留给方雨洁的血,很可能已经变成另外一种拥有与自己相同外表,只知道单纯服从命令的生物机器。

    “复,制,人。。。。。。”

    几乎是从口中低吼出这三个字,林翔柔玉光滑的面颊,慢慢晕染上一层异样的潮红,握住阔口玻璃杯的手,暴起一层虬盘根凸的粗大青筋。他很想猛然发力把杯子捏碎,让锋利的玻璃划破皮肤,扎进血管,用刺痛和血腥洗去内心深处不可遏制的愤怒与狂暴。最终,却没有做出这种粗暴野蛮的自伤举动,而是努力平缓着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轻轻,缓慢,放下杯子。

    “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觉得特别失落?”

    李自翔冷冷地盯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讥讽地说:“其实,你完全用不着这样。内务部的人对于思维意识的管理,比你想象中要严酷得多。他们让你拥有灌输意识,却从不会任由合成生命体产生独立思维。你只是他们的傀儡和玩具,尽管身上挂着“英雄”的眩目光环,但你永远也不可能摆脱控制。只要发现稍有异常,你立刻就会被逮捕回收,被粉碎机碾压成蛋白质原料,成为另外一个与你拥有完全相同外表复制生命体的胶原基础。”

    林翔沉默着,宁静的眼神之下,覆盖着被强行压制住的怒烈火焰。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

    “你错了————”

    他淡淡地说:“我不是什么复制人,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合成生命体。我。。。。。。就是我。”

    李自翔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微眯起眼睛,认真审视着这个坐在酒桌对面的男人。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清冽、纯净、如同极地深处万年不化的冰。

    很奇怪。。。。。。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恶名远播,几乎被所有红色共和军成员看作死亡代名词的合成人眼睛里,看到如此洁净的目光。

    这一瞬间,李自翔忽然觉得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古怪念头————他,真是自己熟知的那个人吗?真是那个满面狰狞,端着多管机枪,朝成千上万名无辜者狂笑着倾泻子弹的凶残恶魔吗?

    头脑中的画面,被不断闪掠而过的无数影像覆盖,充满柔润、祥和气氛的光,顷刻之间已经被黑压压的辐射云彻底遮挡。成千上万身穿红色共和军制服的人类,在堆满腐烂尸体的肉山血海中蹒跚而行。他们面色憔悴,手、脚箍束着满是锈渍的沉重镣铐,头发被剃成各种不同类型的古怪样式,地面满是荆棘,每走一步,都会扎破皮肤流下暗红色的血。脚下,已经变成一条粗大的血痕。即便是在泥土中,也能够看到一张张被痛苦扭曲,充满仇恨与绝望的人类面孔。

    他们就这样走着,连成串,排成队,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仿佛一队只有肉体而早已丧失灵魂的躯壳。

    有成年人,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妇女。。。。。。

    有普通平民,有军人,有技术人员,也有功勋卓著的英雄。。。。。。

    社会赋予他们的光环已经不复存在,头顶上再也没有任何能够产生保护作用的东西。破烂不堪的军装,与平民常服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所有人都精赤条条,即便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除去外凸或者内凹的生殖器差异,内外表里,仍然只是一堆蛋白质与各种营养成份的堆积组合物。

    李自翔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不是因为坐在对面林翔产生出强大压力导致的结果,而是本能的,发自内心的恐慌和畏惧。

    每一个人都低着头,胸前悬挂着一块质地粗陋的白色木牌。上面用粗大的黑色字体写着“反**”、“叛徒”、“卖国贼”之类带有无法反诉恶名的词汇。下方,一个个字迹潦草的姓名表面,都画有一个醒目、巨大、颜色比血更加鲜红,更加触目的叉。

    队伍正前方,是一个直径超过数百米,深不见底的巨坑。散发着腥湿腐臭气味儿的泥土,顺着着坑沿高高堆积成一座座尖锥形状的小山。

    每一作山尖,都架着威力惊人的重机枪。一个个手持步枪,左臂上佩戴有红色袖标的年青人围站在四周,神情冷漠地看着从远处延绵走来的队伍。那一张张尚未完全脱去稚气,却过早散发出本不应该属于他们阴狠、凶残、刻骨冰冷的脸,像机械人一样刻板,看不见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和与柔软。。。。。。不,他们就是一堆没有灵魂的骨肉组合体,是最坚硬的金属,是久埋地下,无论用任何方法都无法唤醒,更不可能融化的冰。

    一个身穿灰绿色军制呢料大衣的军官,站在通往巨坑的木制台板上。神色阴鸷的他,从队伍里狠狠抓过一个双手被反绑,脸上伤痕累累,身上白衬衫已经被割裂成一条条破絮,被密密麻麻条状血痕渗透的白发老者。他用力揪住老人衣领,右手在半空中挥舞出一道道力量十足的圆弧,热辣辣的耳光一记接一记抽打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片刻,遭受重击的皮肉迅速账起,在老者干瘪萎缩的腮帮两边,鼓起两团渗出点滴血珠的肿淤。

    “你这个该死的叛徒,自绝于领袖,自绝于人民,自绝于至高无上的国家社会党,自绝于我们最崇高、最纯洁的信念。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狂暴愤怒的军官咆哮如雷,挥舞拳头重重砸上老者左边面颊。瘦弱老迈的身躯晃了晃,仍然被军官死死揪住衣领拖回面前。他“扑哧”一声,张口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脓腥的污血,其中夹杂着十几颗碎裂的烂牙,还有一块块被咬磨刮裂的浆团肉块。

    老人意识已经濒于模糊,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尽管如此,他仍然拼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睁大肿胀青淤的右眼,露出一丝勉强能够让视网膜捕捉到光线与目标的缝隙,用夹带着明显哭腔与绝望的愤怒,流出一滴浑浊的泪,微不可辨地呻吟:“我,我不是叛徒。。。。。。你。。。。。。你。。。。。。你,你是,你是,我的儿子啊————”

    “砰————”

    狂暴粗野的枪声,使老人最后的斥责嘎然而止。衰老枯瘦的身躯晃了晃,带着脸上根本无法相信的事实,以及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还有眉心中央那枚黑沉沉的弹孔,像一段失去支撑的坍塌物,圆睁双眼,一头栽进如同巨兽之腹的黑暗巨坑。

    军官胸口剧烈起伏着,略显迷惘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惨然与羞愧。仅仅只是一瞬,这道可能是他身上残存的最后人类之光,又迅速被冰冷和残忍取代,从眼眸中释放出来的,还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怕狂热,以及崇信者身上才能看到,不被任何思维情感影响的坚决、疯狂。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接受政治监察部的审查————”

    突然,从旁边浓密的血雾深处,走来几名浑身黑色,却同样在左臂上端佩有红色袖标的男人。从为首者口中吐出的话语,同样冰冷刻骨,同样没有任何思维理性,同样令人胆战心惊。

    “不。。。。。。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年轻军官面色一滞,本能地并拢双脚,皮制军靴重重顿了顿地面,右手以标准军姿横在胸前,敬了一个所谓的致敬礼,声音颤抖着问:“审查。。。。。。你们,你们究竟要审查什么?”

    “你父亲是叛徒————我们必须对你以往历史、家庭、个人所有一切进行最详细、彻底的审查————”

    为首黑衣人冷冷地盯着他,右手朝前用力一挥,守候在旁边的黑衣卫兵立刻一拥而上,分别扭住军官左右肩膀,狠狠反拧,用坚固的镣铐死死扣住军官双手拇指,同时,将一条柔韧的塑胶膜带绕过脖子,使其整个人被迫保持仰面朝后,逆反于脊椎弯曲角度,却能够给身体带来难以忍受痛苦和压迫的形状。

    “你不可能对你父亲叛/党/叛/国的意图和计划一无所知————”

    为首黑衣人口气依然森冷:“你必须仔细交代每一个细节,深刻忏悔对于国家和人们犯下的罪行。”

    “不,我已经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军官神情痛苦地大口吞咽着喉咙,声音生硬干涩而沙哑,声嘶力竭地拼命狂吼:“我知道他是叛徒,我根本就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就在刚才。。。。。。我,我,我亲手杀了他,杀了他————”

    “敌人的阴谋诡计总是无处不在,最阴险狡猾的对手,总是以最清白无辜的面孔深深隐藏在人民内部。”

    黑衣人突然重重抽了军官一记耳光,声色俱厉地严词斥责:“以主动杀掉旁系目标,保存主要身份的方法,是你们最常用,也是最卑鄙的手段。你现在的罪名已经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叛国,而是间谍、反**、妄图颠覆数罪轮处。我们必须以最坚决的手段保证党的纯洁。国家社会党不容许有你这样的污垢藏存于内部。监察部政治委员拥有临时法庭调查以及现场判决的权力。我宣布————鉴于你有重大潜在隐患,必须立刻执行枪决————”

    “你,你不能这么做————”

    军官目欲眦裂,双眼一片通红。

    “宁可错杀十万,不可放过一个————”

    黑衣人冷酷如冰的脸上,露出一丝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狰狞。他拔出手枪,沉稳有力的胳膊没有丝毫晃动,对准死命挣扎狂呼尖叫的军官前额,重重扣下扳机。

    。。。。。。

    这只是保留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记忆。然而,李自翔却被最后这道并不真实存在的枪声,从沉浸已久的思维深处彻底惊醒。他大口喘着粗气,用力咬了咬牙齿,酸涨发麻的面部肌肉使他终于察觉到一点点回归现实的安全感。可是,黑衣人那张冷漠残酷,用坚硬线条勾勒出来,英俊熟悉的脸,却活生生坐在自己正对面。

    “你。。。。。。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他冷汗涟涟地死盯着林翔,尽管对方眼眸里满是无法理解,也充满疑惑的目光,却丝毫不能打消李自翔内心深处无法用言语表明的巨大恐惧。

    尸山。

    血海。

    冷酷无情的黑衣人。

    所有一切,最终被“国家社会党”五个金光灿烂的大字联在一起,被闪烁出刺眼光芒的空幻场景彻底掩盖。存在于思维空间,回荡着隆隆作响巨音的天外之声,仅仅只是一句从幼年时期就无数次听过,被教师与书本拼命灌输,已经成为身体一部分的“必须永远忠于领袖,忠于人民,忠于至高无上的国家社会党。。。。。。”

    “不,我不会跟你回去————绝不————”

    脑海里只剩下一片如血的红色,无数张熟悉而早已不存在的面孔,被血水浸泡着慢慢浮出。李自翔如同看见最可怕场景般疯狂嚎叫,他猛然从餐桌前跳起,轮起椅子四处乱砸,仿佛一头重伤却并不致命的巨鼠,正疯狂据守在狭窄角落里四处疯窜,张大嘴巴露出獠牙,拼命攻击每一个敢于侵犯自己的对手。

    “我不会跟你回去,那些可怕的画面我已经看得太多。。。。。。真正是生不如死。既然已经被你追到这种地方,我知道,再也不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望着目光茫然的林翔惨然一笑,猛地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钢筋投枪,倒转枪尖,用力插进自己的喉咙。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