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三重门 > 第37章

第37章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5.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姚书琴和那全才发展神速,令人刮目相看。那全才愈发胆大,晚自修时就坐在姚书琴身边,两人的情话切也切不断。雨翔直佩服两人哪里找来这么多话,然后微笑着看钱荣。钱荣被雨翔的目光灼伤,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说:“喂,这里是三班,请别的班级里的同学出去。”全才正踌躇着该走该留,姚书琴说:“我正找他问道题目,你管不着。”雨翔听了这么绝情的话也替钱荣伤心,想怎么天底下的女孩都是这样,翻脸比洗脸还快。

    钱荣怨气难消,一篇周记写上去。梅萱读了后马上晚自修来调查,捉奸捉双,把姚书琴和全才叫去办公室,教育道:“你们是没有结果的。”说着自己也脸红,然后劝两个人好好想想,以克服青春年少的那个。两个人被释放后心有余悸,象征性把“那个”克服了一天,忍不住又在一起,纵然如梅萱所说,没有结果,但只要开开花就可以了。

    钱荣没有如愿,对姚书琴的恨比学校的题目更深,偶然走路碰到一起,破口就骂:“You hit me,girlie(你撞到我了,妓女)!”姚书琴不回骂什么,白一眼,威力显然比钱荣的话大多了,因为钱荣的话姚书琴听不懂,钱荣只是骂给自己听;姚书琴的白眼就大不相同了,她本人看不见,只单单白给钱荣看。一个回合下来,钱荣一点便宜也沾不到。

    林雨翔乐意看两个人斗,斗出点事情才好呢。

    钱姚斗得正凶时,林雨翔不幸生了在市南三中的第一场病。一天早上起床,身体酥得发痛,手和脚仿佛要掉下来,喉咙像被香烟烫了一下。起床走几步,头沉得要死,带得整个人东摇西晃,恨不得要卸下头来减轻身体负重。雨翔心里叫:“我生病了!”满脸的恐惧,到处讨药。室友看都不看雨翔的病态,连说“没有”,惟谢景渊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再说“没有”。

    林雨翔的胃口都没了,直奔医务室,要了两包感冒药,然后笨得拿着药片讨水喝。同学一看药,把水壶藏得绝密,说:“呀!你生病了还向我要水,想让我传染啊。”乞讨半天,终于碰上一个来不及藏匿水壶的,碍着面子,他只好答应,只是要林雨翔自备器皿,或者,嘴巴不准碰到水壶口。雨翔头昏得不想走动,选择后者,喝得身上一摊水,药差点呛到气管里。

    实在受不了了,林雨翔怜爱自己的身体,去请病假。医生一测热度,够上请假标准,然后雨翔再去政教处申请。钱校长正忙着训人,胡姝这里没有生意,便把条子递过去。胡教导对雨翔还有残留印象,可那印象弱得像垂死病人的气息,扫描雨翔几遍,说:“是林--”

    “胡老师,我请个假。”雨翔的声音细得快要消失。

    “这个--这里的功课很紧张啊--以前我带的班级里有一个同学发高烧,但他依然坚持上课,后来昏了过去,这种精神……”

    雨翔的脸上已经倦怠得不想做表情,心里却是一个大惊讶,想这次完了,非要等自己昏倒了才能休息。

    胡姝轻声问:“你还吃得消吗?”理想中雨翔的答案是吃得消,万没料到雨翔呛道:“不行,还是休息,休息一天。”

    “那好,你拿这张单子给宿务老师,然后回寝室休息。”林雨翔谢过胡姝不杀之恩,转身想走,听到钱校长那里一个耳熟的声音说:“我今后不犯了。”猛别过头去,精神像被重捶一下,这个男生就是那天晚上推销随身听的那个。一时间病魔全消,想起自己一百五十块买了一堆废铁,振奋地要去决斗。

    男生也觉察到气氛有些异样,不经意扫一眼,也大吓一跳,想天下如此之小,忙挪开视线,弓着身子,仿佛林雨翔的病魔全逃到他身上。

    林雨翔激动得想跳出来揭穿,内心深处却又惧怕,先退出去,在门口守着,等那男生出来了,再溜进政教处,对两个教导说:“老师,我要反映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刚才那个同学是--”

    “哦,他是高三的,你少理会他,怎么?他打你了?”

    “不是,他走私东西。”

    两个教导都问:“什么?”

    “他走私东西。”

    “走私东西?”

    “他大概上个--上个礼拜给我介绍一个走私的随身听,我花了两百块钱,想买下来--听英语,结果用一次就坏掉了。我认得他,但不知道他原来是市南三中的学生,凑巧。”

    钱校长狠拍一下桌子,把眼前一团空气假想成那男生,直勾勾地看着发怒:“市南三中怎么会有这种学生!小小年纪已经学会走私,犯罪坑人!”然后吩咐胡姝把他再叫来。雨翔眯着眼手撑住头,说:“我先回寝室了。”

    雨翔出政教处后,从胡适楼后面开溜,生怕被他看见。那男生最倒霉,没走多远又光临政教处。他的抵赖技术比推销技术更高,拒不承认。钱校长本来想靠气势去战胜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自己招供,说:“你老实交待,我们可是掌握了证据的!”那男生心知肚明凡这么说的肯定没有证据,说:“我真的没有,你们有证据拿出来好了!”

    钱校长的证据仿佛藏在英国的莫高窟文献,怎么也拿不出来;气势用光了,他的心理防线上连一个坑都没有,只好装恐怖,说:“你先回去安心读书,这件事我们会调查的。”

    林雨翔回到教室时,里面空无一人,都去上体育课了。他痴想那个男生的处理结果,处分应该是难免的,心里不禁替他惋惜。走到钱荣桌旁,踢几脚他的桌子,以泄冤气,突然掉下来一本黑封面笔记本。雨翔拾起来,顺手翻开,看里面都是英语,有点感叹钱荣的刻苦,再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那里面的单词句子眼熟得像是父老乡亲,譬如“God-awful、violin、celebrity、yuck”这类常在他话里出现以炫耀的英语。雨翔恍然悟出,难怪钱荣满口英语,靠的只不过是这本本子里几个事先准备好的单词,他惊喜地对本子说:“我终于知道了,哈……”

    然后林雨翔默坐着等钱荣回来,想自己终于有讽刺他的机会了。钱荣很及时地进来,满脸的汗,看见林雨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替椅子主持公道:“喂,伤员,让位,你不去养病,在这里干什么?”

    林雨翔天生不会嘲讽人,说:“你的英语真的很不错啊。”理想的语言是抑扬顿挫的挖苦,很不幸的,情感抒发不当,这话纯粹变成赞扬。

    钱荣没听过林雨翔表扬人,刚冒了个头的回骂的话忙缩回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也不是非常好,很common的词汇量多一些,自然会……”

    雨翔打断钱荣的话,主要是怕自己把common的音给忘了,下句话里就会增添不少遗憾,说:“那么那个common是不是也记在你的本子里?”说着心猛跳不已。

    钱荣没听懂,潜意识感到不妙,紧张地问:“什么--本子?”

    雨翔拿出来扬了几下,手有些抖,问:“你see?”

    钱荣顿时呆在原地。

    雨翔顺手翻几页,念道:“嗯,media你在什么时候过的?还有--”

    钱荣魂回,一掌扬在雨翔手上,本子落到地上。钱荣把它捡起来,施展神力,把本子揉得仪表不端,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这头猪怎么卑鄙得……”怕班级里同学听到,省略掉实质。

    雨翔不得不揭自己的伤疤,说:“你不是也拆我的信吗?嗯?”

    钱荣的逻辑乱得像一觉醒来后的头发,说:“那是两回事,两回事,你偷看的是我的隐私而我偷看的是你的信,un--”本来想说“understand”,现在秘密被拆穿了,说英语都不行。

    林雨翔帮钱荣梳头:“信是隐私吗?”

    钱荣要跳起来了,吼:“信是隐私又怎么了?寄出去退回来的信不是隐私,你去查……”

    “我的信是封口的,你的本子没封口,哪个隐私大点呢?你说。”

    钱荣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结实了,不去比较哪个隐私大,另辟一方天地,说:“你逃夜的事情呢?”

    林雨翔一身冷汗悉数涌出,责骂自己怎么忘了。他想不出要说什么补救,怪自己太冲动了,觉得万籁俱静,惟有心跳在这死寂的世界里发声。突然一阵铃声,雨翔觉得耳朵突然一收,看着怒火正旺的钱荣,做一个硬笑,飞一般逃回了寝室。

    一个人枯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揪着大腿问自己怎么办。万一钱荣说出去了,学校略微核实一下,处分难逃。一旦处分……自己好歹也背负了小镇的名誉,处分了怎么见人,人家又怎么看他……

    心乱如麻中,雨翔不经意抬头看窗外,看到一片模糊,当是眼泪,揉几下眼睛才知道又下雨了。最近冬雨不断,市南三中的地被滋润得像《羊脂球》里窑姐儿的嘴唇,只差不能去吻。湿漉漉的世界像压在雨翔的身上,暗淡的天地勾得人心一阵一阵隐痛。

    正绝望着,电话骤然响起,铃声在寝室里回荡,荡得雨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铃声上,精神也飘忽了。电话那头爽快地说:“喂,林雨翔是吗?我是政教处。”

    雨翔人软得想跪下去,喉咙奇干,应付说:“我是,什……什么事?”心里明白是钱荣告密了,像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只在干等那几颗子弹。

    “我们问过那个高三的男同学了,但他说没有,你回忆一下,可不可能记错,或者有什么证据?”

    雨翔狂喜地冲电话喊:“没有!我没有记错,肯定没有记错!”心里的恐惧依附在这几句话里排遣了出来,又平静地说,“我有一个随身听,是他推销的!”

    “可不可以带过来?”

    “可以可以!”雨翔忘了自己患病,翻出那个随身听,试着听听,声音还是像糨糊。想出门了,突然心生一计,在地上摔了一下,随身听角上裂开一块,他再听听效果,效果好得已经没有了效果。

    雨翔冒着雨把随身听送到钱校长手里。钱校长一看受到非“机”待遇的机器,心里信了三分,把随身听递给胡姝说:“这件事学校一定要追查到底!”胡姝看到这个苦命的机器,心痛道:“市南三中怎么会有这种人。”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钱荣没去告政教处,雨翔吊着的心放松了些,懒得去道歉,和钱荣见面都不说一句话,他想事情应该过去了。政教处那里的调查更是风顺,下令撬开那男生的柜子,里面都是耳机线,证据确凿,理应定罪。但那男生还是死不承认,钱校长技穷,差点学派出所所长宋朋文用酷刑,不料那男生到后来自己晚节不保,供认不讳。里面一条供词却引起了校长的怀疑,把林雨翔叫来,说:“他已经承认了,我们会处分他的。不过他的那些货也不是走私的,是附近几个小厂子里拼的,这还涉及犯罪,我们已经通知了派出所。还有几个问题要核对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具体什么时间碰上他的?”

    林雨翔不思索就说:“九点半多。”

    “晚上?”

    “晚上。”

    “星期几呢?”

    “星期……五吧。”

    “你第二天要参加学校里的补课讲座?”

    “是啊。”

    钱校长埋足了伏笔,声音拔高一节,说:“九点半校门关了,你怎么会在外面?”

    林雨翔像被蜇了一下,脸色顿时变白,想不到自挖坟墓,支吾着:“唔--我想想,是--是九点好像不到一些。”

    “你那天有没有回寝室睡觉?”

    “有,有回……”

    “可记录上怎么没你的名字?”钱校长甩出寄宿生登记表,“上面没你的签名。”

    林雨翔翻了几页,身体上都是刺痛,汗水潜伏在额头上,蓄势待发。

    “这个,我那时候正好去打水,对了,是去打水了。”

    “那天你们寝室还留了一位同学,叫钱荣,我问过他了,他断定你那天晚上不在,第二天一早才回来,身上都是水……”

    雨翔手脚冰凉,除了撒谎的本能还支撑着身体,其他与死人已无大异。他明知钱校长肯定了解他在撒谎,还是麻木地撒:“哦,我那天是住在一个亲戚家里,她的电话是--我要去查查。”

    “哪个亲戚?”

    “我的姨妈。”

    “我打个电话到你家核对一下。”

    “不用,不用了。”

    “怎么?”

    “不是,我爸妈都不在家,要晚上再回来。”

    “那我晚上再打。”

    “我真的没有逃夜。”

    “事实说话!”

    这时,沉默的胡姝化名叫“事实”说话道:“林雨翔,学校是看重证据的。你本身就有一些放松自己,不严格要求自己,你的检讨还在我这儿呢。如果你真的逃夜,无论你是什么理由,学校都会处分你。你揭发的那位男同学,学校经讨论,已经决定行政记大过,而你呢?你要反思一下自己。”

    钱校长接力说:“我们会秉公的,你自己回想一下,现在说还来得及,过回儿就晚了!”

    雨翔几度想承认,但他尚存最后一丝希望--家里人会证明那晚他回家了。像一个馋嘴的人看见果树上孤零零挂了一个果子,虔诚地跪着要去接,虽然不知道那果子是不是会掉下来或者是否能接得住。

    钱校长先放他回了寝室。雨翔低头慢慢走着,到自己班级门口时,遥望见整齐排列的三幢教学楼的三个楼梯走道,前后相通,是三重门。不知道高一背了处分,还能不能升高二,梁梓君的下场怎么他也会--梁梓君家里有钱,他家--害怕得不敢想下去。

    再低下头慢慢走着,仿佛景物飞逝,雨翔耳畔又响起Susan的声音--“复习得怎么样了?”……一旦想到她,刚踏入空门的身子又跌进了俗尘,雨翔心里满是对那个横刀夺爱者的憎恨--“都是那小子,夺去了我的--还让我在外面睡一夜,都是你害我的,都是……”

    雨翔思想疲惫得不想多想,拖着身子进了寝室--学校怎么能这样,教室里人那么多那么热闹不能去,非要在寝室里思过--不过也好,寝室里安静。雨翔仿佛自己是只野生动物,怕极了人类,一想到某个人就会身心抽搐。到了寝室里没脱鞋子躺着,呆滞地盯着天花板,此时余雄的声音飘下来--凡事要忍--“忍个屁!”林雨翔愤然从床上跃起,把枕头甩在地上,转念想到自己以后还要睡觉,又后悔地捡起来拍几下,动作使然,他又想起爱拍马屁的宋世平,这小子最近像失踪了,体育训练也没来,肯定是混得不错。怎么会呢--要混得好一些非要拍马屁吗?雨翔的思想拔高到这个境界,火又冒上来,手不由理智控制,紧抓住了枕头的角,恨不得再甩一次。

    不知不觉里,正午已到。林雨翔的胃口被积郁填塞了,再也没有进食的欲望。他看到窗外的人群,眼红他们的无忧无虑。钱荣吃完饭进门,决裂后第一次对林雨翔说话:“你被罚不准读书啊?可怜可怜,处分单发下来了吗?”

    “你说的?”林雨翔抬头,怒目盯住钱荣。钱荣正在洗碗,无暇与他对眼力,说:“我也没有办法的,政教处非要我说,我想罩你都罩不住。”

    “班里同学都知道了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帮你宣传的。”

    雨翔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