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锦绣路 > 第25章 一身傲骨

第25章 一身傲骨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5.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二十五章一身傲骨

    连日冬雨,地上泥泞泛滥,街道也被雨水冲刷出几个坑。行人寥寥无几,店铺生意也很是萧条。这种天气愿意出门的人并不多,摊贩也不乐意出来。可那墙角下,还是有人挑了担子蹲在那,揉着双手直呵气。少年俊朗的脸被冻得紫红,裹紧衣服极力往屋檐下挤着躲避石阶上溅起的雨水。

    像只找不着窝的猫,蜷在墙角,看得谢崇华不知是要上前狠狠扇他一巴掌,还是领他回家取暖。又恨又痛,病刚好的他心如有黄连水浸泡,苦涩非常。

    邵大夫见他驻足不动,说道,“听说他每日早上走三里路跟人买一担饼,然后就在前头那卖,晚上去城隍庙那跟乞儿挤一处,也有半年光景了。”

    谢崇华想到母亲和自己在家辛辛苦苦为弟弟攒学费,每个月为他的吃饭钱愁得发根银白,咬牙也要让他在书院念书。可是没想到……弟弟非但不念书,还在这卖饼。甚至隐瞒了家里人,如果不是他偶然来这,是不是要被他一直骗下去?

    街上人少,若是有人定足不动,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谢崇意卖不出去东西,便闲了下来,很快就发现对面巷子口那站了两个撑伞的人。

    右边那高瘦的人身形越看越是眼熟,直到伞微微抬起,只瞧见下巴,他已微微一顿,再仔细一看,心顿时从胸腔沉落。只是愣了一小会,见那人大步往这走来。他惊诧起身,拔腿就跑。

    谢崇华气上心头,差点没闷出一口血来,“三弟!”

    一声喊出,街上的行人店铺的掌柜便纷纷探头来看,面子向来薄的谢崇华已无暇顾及,往谢崇意的方向提步追去。

    谢崇意跑得很快,而且这里地形他很熟悉,不多久后头就没了追跑声。他这才停了步子,弯身大口喘气。冷冷寒风夹着雨水吹着身体,也吹得脑袋嗡嗡直叫,脸色已然苍白。

    鞋子重踏水坑的声音又传入耳中,他蓦地抬头,眼前人也是跑得气喘吁吁。他又要跑,却听见兄长含了巨大苦楚和失望的声音,“三弟……”

    他猛地停下步子,不敢去看他。

    谢崇华大病三日,还没有彻底痊愈,如今一跑,又被冬雨淋了一路,只觉快要体力不支晕倒。也不知是怎么走到他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哑了嗓子痛心道,“你为什么没有去书院?”

    谢崇意垂头看着雨珠打落的地面,没有答话。

    谢崇华将他胳膊捉得更紧,大声道,“你为什么没有去书院?”

    “不想念了。”谢崇意想甩开他的手,一瞬胳膊却被握得更紧,好似兄长要将他的手都折断,“读书这么辛苦,有什么用。爹念了一辈子的书,穷了一辈子,没出息了一辈子,最后却连温饱都给不了我们,那念书有……”

    “啪。”

    一记耳光扇在少年清俊的脸上,印落五道红痕。谢崇意愣神抬头,谢崇华怒声,“天下的人你都可以自大的说他们没出息,唯有双亲不可说。父亲再如何贫寒也好,可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他手里哪怕只有一个馒头,也会全给我们,你怎敢说父亲的不是?”

    谢崇意双目已红,雨水落在脸上,分不清有没有落泪。见兄长拽住自己要折回,他已猜到他的意图,死活不愿跟上去。

    “你要回书院,好好念书。哪怕将来考不了功名,也尽力做个私塾先生,至少温饱不愁。”谢崇华因病有些气弱,冷雨一浇,步子都快提不动。可手却还紧紧抓着胞弟,不愿让他再入迷途。

    “我不去。”谢崇意颤声,“哥,你放手,我不去,我不会回去了。”

    “三弟!”谢崇华被气得哆嗦,“你为何这样不懂事?”

    谢崇意狠狠将他手甩开,又要跑。可这一甩,却见兄长踉跄一步,竟是没站稳,跌落地上,摔得满背黄泥。唇色苍白如雪,看得他心生惊愕,“二哥?”

    邵大夫年老跑得慢,一手拿着谢崇华方才丢下的伞一边寻来,远远见了此景,疾步跑了过去,见他又已昏厥,怒声,“你二哥为了找你,染了风寒,昏迷三日,刚刚醒来便来找你!你却这样胡闹。”

    谢崇意猛然愣神,心有万箭刺来,再不敢逃,背起兄长随邵大夫去医馆。

    冬雨不歇,寒意浓郁。坐在屋里烤火的谢崇意已经不冷了,他求了菩萨千遍万遍,只愿兄长平安无事,快点醒来。

    宋寡妇煮了驱寒汤出来,见他仍在祈求,本来还觉得他不懂事,可现在又觉不是,“谢三公子,先喝了这汤吧,免得你也生病。”

    谢崇意道了谢,将汤水喝下,又小心问道,“我二哥还没醒么?”

    “没,还躺着呢。”宋寡妇见他脸色也不好,说道,“你也去躺着吧,瞧瞧你的脸,都白成纸了。等你二哥一醒,我就去喊你。”

    谢崇意不肯,宋寡妇不耐烦道,“你真想自个也得病是吧?赶紧去睡。”

    他只好起身随她去空房,临关门又道,“我二哥醒了你一定要喊我。”

    宋寡妇点头,拿着空碗送回厨房出来,见有个中年男子在药铺门口张望,也不像是看病的,面生得很,问道,“找谁呢?”

    男子作揖说道,“请问这儿可有一位叫谢崇华的年轻人?是几日前从永福客栈送到这来看病的。”

    宋寡妇好奇打量他两眼,“有是有,不过你是谁?”

    “在下林莫,是墨香书院的先生。”

    宋寡妇可不是个笨人,当即明白过来,便领着他去谢崇华房里。

    邵大夫刚给谢崇华针灸完,见他缓缓睁眼,心里不由叹了一气,面上仍是平淡神情,“醒了就好,我让阿宋去熬药了,等会她就会送来。”

    话落,门就被敲响了。他意外道“竟这样快”,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宋寡妇就道,“这里有位林莫林先生要找谢二公子。”

    谢崇华一听是自己弟弟的先生来了,忙强撑起身。房间不大,林莫走快几步,已能伸手托住他。见他如此,面有自责,“真没想到,你竟亲自找来了。我外出几日,刚到书院,王伯便说你找我。可我去了客栈,又听闻你得病被送到了这。”

    这些话并不是谢崇华最想听的,问道,“林夫子,我弟弟是十分喜欢念书的,可是为何突然不去书院,书院又没有将此事告知我们谢家?明明我托人送钱来,每次都是到书院由你转交的,为何你却一字未提?”

    林莫迟疑稍许,不大愿意开口。谢崇华又求了他几句,他才道,“是崇意以死相要挟,不让我告知你。”

    谢崇华错愕,“为何严重到要以死要挟?”

    林莫放在膝头上的两拳紧握,眉头拧如川字,重叹一气,才缓声道,“书院去年为激励学生用功念书,便想了个法子,考第一的学生不但可以免除学费,甚至有三十两银子可得。此公告一出,书院念书的风气确实好了很多。而崇意更是用功念书,挑灯苦读,我不敢说别的书院可有比他用功的,但墨香书院他最为努力。后来他真考了第一,可是……”他说着,又重重叹气。

    叹得性子急的宋寡妇也急声,“可是什么?”

    林莫摇摇头,颇为遗憾,“可是另一个学生的父亲想为儿子夺这个虚名,于是贿赂了温洞主。温洞主便将崇意降格第二,让那人得了去。崇意气恼不过,去找温洞主理论,温洞主不愿改口,两人就动起手来。温洞主理亏,怕事情闹大,不敢赶他走,让我去跟他说,给他五十两银子。可崇意不愿,一定要温洞主重新布告。但这事关书院名声,自然不了了之。崇意一气之下,执意离开书院,最后都没有拿那银子。”

    谢崇华愣神,刚平复的心绪又波澜急跳。身为兄长,他却连弟弟受了这种委屈都不知道。甚至责骂他不回书院。不愿告知家人,是不愿家人也一起和他受这种气吗?

    五十两于他们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弟弟不会不明白。可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弯了自己的腰,折了自己的志气。

    邵大夫见他掀被下地,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谢崇华沉声,“去找温洞主。”

    &&&&&

    林莫引路到宽长的巷子树下,没有继续领路,“再往前,第一间大宅就是温洞主的家。我……不好露面。”

    谢崇华明白,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要找一碗金饭碗不容易,能告知他真相,为他引路到这,他已心有感激,“林先生回去吧。”

    林莫禁不住说道,“依照温洞主的名望,你是斗不过他的,想要说理,也绝无可能。”

    这点谢崇华知道,谢过他的提醒,缓步走进巷子。看得林莫在后面叹气摇头,谢家兄弟……都是一身傲骨啊。

    朱红大门高有一丈,狮子铜叩更让大宅显得威仪慑人。他叩响铜环,不一会门就开了,一个下人装扮的男子问道,“公子找谁?”

    “我找温洞主。”

    谢崇华今日穿的是齐妙去铺子里为他裁量新做的冬衣,一身黛青色宽大长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面貌俊朗不凡,因心中沉冷,更显人沉稳从容,眸光冷漠高傲。让见多识广的管家下意识觉得这公子不简单,又不听自谦,直接是“我”,暗想来头不小,就直接请他进大厅坐着,再去通报老爷。

    温洞主一听来了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问及姓名,管家不知。正好手上无事,便放下笔墨,去外头瞧瞧。到了大厅,跟他一照面,当即觉得眼熟,可又肯定没见过,心有疑惑,“不知公子是哪位?”

    谢崇华见了他,瞳孔微缩,“谢崇华,谢崇意的兄长。”

    听得那半年不曾听过的名字,眼前人又是其兄长,温洞主脸上就沉不大住了,暗想事情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来寻他晦气,顿时没了好脸色,“管家,送客。”

    “等等。”谢崇华冷声,“听闻温洞主嗜才如命,可是没想到,背地里却做收受贿赂的龌龊事。我弟弟离开这样的书院,看来并没有错。”

    温洞主忍气,“那你如今来做什么?想讨回公道,还是要当面冷嘲热讽,你心中才会舒服?老夫告诉你,我四十年的名声就摆在这,凭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便想毁它半分,做梦!”

    谢崇华双眸满是冷意,紧盯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语气森冷,字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温洞主最好不要让谢某有出头一日,否则……定不会忘了往日所辱!”

    这是他这二十年来,说过最狠,也是最自大的一句话。他从不早言成功,可如今这话,却好像在跟温洞主宣战——有朝一日,定会加倍奉还!

    温洞主一时惊愕,等要喊人赶他走时,谢崇华自己已经转身离开。这种地方,他不愿多待一刻。可不为弟弟当面斥责这小人一句,他气愤难平。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医馆。宋寡妇见他鞋子又湿了,喊他去唤。谢崇华摇摇头,问了弟弟住在何处,径直往那走去。

    屋里没有动静,里面的人已睡熟了。谢崇华走到床边,看着双目紧闭却面色不安详的弟弟,心中滋味百转纷杂。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一旁,一会便见他睁眼。谢崇意见了他,瞬间欢喜,欢喜的神色却又转瞬沉落,生了怯意,“二哥……”

    谢崇华应了一声,拍拍弟弟的肩膀,语气平静沉稳,“二哥听林先生说了缘故。二哥不怪你,也绝不会逼你回那种污秽地方。走,跟二哥回家。”

    谢崇意蓦地愣神,看着自己的兄长,眼里顿时生涩。

    不知何时,二哥已能为他们守住这风雨飘摇的家。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再逃避,再忍心让兄长操心。

    少年点头,强忍泪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