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清和 >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推荐阅读:大魏读书人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5.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燕王疯了?

    建文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第二反应还是不相信。在他看来,自己发疯都比朱棣发疯更可信。

    独坐武英殿中,看着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建文帝甚至开始怀疑,张昺等人已暗中投靠燕王,才会送来如此荒谬的消息。

    不,不会。

    建文帝摇头,不说别人,暴昭就绝对不会投靠燕王。此人生性耿直,有气节,好廉洁,嫉恶如仇。获悉燕王有异举只会上报朝廷,绝不会被轻易收买。

    既如此,莫非燕王真的疯了?

    建文帝越想越是疑惑,他实在想不明白,能让残元闻风丧胆,被洪武朝大将评为善战善谋的燕王朱棣,怎么会疯了?

    “来人!”

    一把推开面前的经书,这件事必须确认,尽快确认!

    殿外候着的宦官听到声音,立刻躬身进殿,“奴婢在。”

    “召兵部尚书齐泰,翰林学士黄子澄觐见。”

    “奴婢遵命。”

    从建文帝口中得知燕王发疯的消息,齐泰眉头紧拧,黄子澄却是满面喜色,连声道:“此乃太—祖皇帝保佑,陛下乃真命天子,天佑洪福!”

    建文帝没出声,换做往日,黄子澄这么说,他还会高兴上一阵,可有了朱高炽事件,逼得他不得不进武英殿斋戒,顿顿吃素,再高端的吹捧也未必能让他心情变好。

    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称赞燕王世子仁孝,连入京的藩王都有人夸赞,却偏偏忽略了他这个皇帝。

    非但如此,还有个姓赵的御史在廷上指责他的孝心比不上朱高炽,必须下决心提高,才堪配天子之尊。

    建文帝气得掀了桌子,却不能把出言指责他的御史如何。

    纠察不法,弹劾百官,劝诫皇帝,属于言官的本职工作。

    建文帝非但不能把这个姓赵的怎么样,还要夸奖他,笑呵呵的对他说,骂得好,说的对,听君一言,朕如醍醐灌顶,不足的地方,朕一定改!

    此举传出,建文帝总算捞回些许名声,赵御史更被视为言官楷模,敢于向皇帝直言的斗士,一时风头无量。

    君臣三人在武英殿对坐良久,黄子澄没提出任何可行性的建议,齐泰则认为,应当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才好制定下一步计划。

    建文帝深以为然。

    隔日,建文帝给身在北平的张昺谢贵等人同时发下密旨,令其密切关注燕王的一举一动,务必确定其是真疯还是假疯,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密旨到达北平,张昺等人凑到一起商量,燕王府内防守太严密,探子进不去,消息也送不出,只能加强府外的-监-视力度。

    事实上,探子根本不需要进府,为了支持张昺谢贵等人的工作,燕王每天都会定时定点出府,到大街上遛弯。

    一身亲王常服,头发梳得整齐,没见口歪眼斜,更不见对人傻笑,一眼看去,绝对是个正常人。

    一旦到了饭点,却像是按下了启动按钮,某亲王立刻从正常变为了不正常,见谁家院门没关好,直接冲进去,大马金刀的坐下,抢夺饭食,还一抢就是一锅,连主人手里的饭碗都要抢过来。吃完一抹嘴,到屋外找个犄角旮旯,躺下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阳下山,才被护卫小心的抬回王府。

    抬走燕王之前,护卫不忘给受惊的人家留下铜钱宝钞,价值远远超过被抢夺的饭菜。

    得了宝钞铜钱的人家自然是千恩万谢,还引来左邻右舍羡慕的眼光。

    自此,北平城中,但凡是精神-病人-朱棣出没的地方,每到饭点,必家家户户大开房门,饭菜飘香,等着燕王驾临。

    几日下来,白日生猛海塞的燕王,每夜都在王府后花园隐秘处遛弯,撑的。

    初时,张昺等人也曾怀疑燕王装疯,某日借机拜见燕王,却见他捂着三条棉被坐在火炉边,身上的汗味飘出几里,热得脸色通红,仍一个劲的发抖,口中直呼:“冷死我了!”

    王妃守在一旁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叫人给燕王多加了一条棉被。见燕王脸更红了,又叫人端来冰盆。却见燕王大喝一声,一脚踹翻了冰盆,“数九寒天,竟然如此,要害孤性命不成!”

    王妃哭声一停,一脚踩扁倒扣过来的铜盆,捂着手帕泪奔了。

    看着这一幕,张昺谢贵相信,燕王的的确确是疯了,不然就是他们疯了。

    又一封奏疏送往京城,燕王发疯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播开来。

    此时,太-祖祭日已过,各藩王拜祭过老爹之后,纷纷整车套马,收拾行李,各回各家。

    大部分人走得十分顺利,个别人却明显回不去了。

    例如齐王朱博和岷王朱楩,两人均被密报行不法事,对朝廷不轨。告发齐王的是王府中一名属官,名不见经传。告发岷王的来头比较大,平西侯沐晟,即是有明一代,世镇云南的沐家。

    证据确凿,两位藩王先后被召至应天府,出来的时候,爵位都被削去,全家被贬为庶人。

    这还不算完,岷王一家被迁往福建漳州吹海风,齐王被贬往蜀地,和周王一起进行劳动-改造。中途出了点岔子,岷王按时动身,齐王却一直被囚禁在京城,直到燕兵进京才被放出来。

    两位藩王落马,再次给其他藩王敲响了警钟,为免自己成为下一个,不约而同的提前了离京日期。南京是朱允炆的地盘,不安全,还是早走为妙。

    藩王们陆续离开了,朱高炽兄弟也想走,却发现走不了,因为建文帝不批准。

    眼睁睁看着齐王和岷王被收拾,饶是朱高炽也难免心惊,更不用说朱高煦和朱高燧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没了练武的兴致,朱高炽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太—祖-祭日上穿的冕服,很快变得不合身,常服也变得宽松,尤其是腰带,能减掉四个指头还多。

    “父王料事如神,此行果真凶险。”饭后散步已经成为了朱高炽的习惯,近日里,他慢走时极少再需人搀扶,“皇帝不放人,孤与两个弟弟身陷南京,日子久了,恐怕……”

    朱高炽声音渐低,自从孟清和出主意助他扬名,他便视孟清和为可信之人。朱高煦与朱高燧也从这件事中得了好处,看孟清和同样觉得顺眼。

    在旁人眼中,孟清和是左右逢源,只有他自己知道,走钢丝可不是非专业人士轻易玩得转的,一个不慎很可能两边都得罪。

    但事已至此,只能暂时团结在朱高炽这面旗帜之下,从南京脱身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历史上,朱高炽三兄弟平安无事返回了北平,但孟清和不敢保证,自己也能囫囵个的全身而退。必须想个办法让建文帝主动放人。

    为此,孟十二郎一连几日没睡好,眼底都有些青黑。

    北平消息传来,总算让他想出了法子。

    “世子,近日京城传言,王爷似身染重症。”

    “孤知道。”朱高炽适时的露出一脸担忧,“孤在南京,也不知道……唉!”

    “卑下斗胆,世子、郡王和三公子都为纯孝之人,王爷病重必定心急如焚,奏请皇帝回北平侍疾,不是顺理成章?”

    朱高炽脚步一顿,“你是说?”

    “人伦大义,孝道大如天,皇帝必定能够理解。”

    孟清和点到即止,他清楚,只凭这一点并不能让建文帝放人,需要补充的方面,朱高炽自然会想到、

    做人下属的要聪明,能急上司之所急。但不能太聪明,尤其君-权-社会,越是拔尖倒下得越快,具体可参考解缙解大才子。

    朱高炽静立园中,陷入沉思。

    孟清和退后一步,不再出声。

    良久,朱高炽长出一口气,“孟百户果真大才,孤代兄弟三人在此谢过。”

    “此为卑下当尽之责,当不得世子如此夸赞。”

    “当得。”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一夕间轻了许多,朱高炽脸上又挂起了亲切的笑容,“孤还有一件事,要托孟百户去办。孤会给陛下上疏,但奏疏的内容不能只让皇帝看到,孟百户可明白?”

    看着朱高炽憨厚的胖脸,孟清和咬咬牙,“卑下遵命!”

    富贵险中求,拼也拼这一把!

    隔日,朱高炽亲笔上疏,言父身染重病,久治不愈,又增新疾,身为人子,当在床前捧药奉汤,何能久滞在外?况太-祖皇帝祭日已过,身为藩王之子更不便留在京城。

    “圣人尝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每思及父王之病,臣如焚五内,望陛下顾念亲亲之情,许臣归藩。”

    整篇文章,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建文帝看了,却是脸色阴沉。

    没有实际的罪名,将朱高炽三人扣押在京城本就不妥。如今朱高炽举出孝义,他如何驳回?

    建文帝的心腹,也为此争执起来。

    齐泰认为不能放人,就算朱高炽三兄弟轮番上疏,写出花来也绝对不能放!

    黄子澄却和齐泰唱反调,燕王世子的仁厚孝顺已颂传天下,若将其软禁京师,对皇帝声名有碍。虽然燕王疯了,可只是间歇性发作,不疯的时候仍是不好对付。不如将朱高炽三兄弟放回去,麻痹燕王,减轻他的疑心,证明朝廷没有削藩的意思。

    此言一出,齐泰气得差点对黄子澄动拳头,同时被召来的魏国公徐辉祖也是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朝廷没有削藩的意思?

    周王,代王,湘王,岷王,齐王算怎么回事?

    何况,燕王朱棣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麻痹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黄子澄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建文帝竟然觉得黄子澄的话有可取之处!

    徐辉祖彻底无语了,燕王是不是真疯了,他无法确定,可建文帝脑袋一定是被石头砸了,否则怎么会把如此奇葩的言论听进去?

    “陛下,燕王三子皆有大才,不应纵归。高阳郡王尤为勇悍无赖,且心怀不忠,一旦放其归藩,他日必为大患。”

    “陛下,臣附议黄翰林之议。”

    徐辉祖话落,驸马王宁站了出来,直接掀了徐辉祖的台子,立场鲜明的支持黄子澄。

    “当为陛下贤名考虑。且燕王世子不过弱冠,其弟年纪更小,可为大患?燕王重病,扣押其子非贤德之君所为。”

    建文帝沉吟半晌,突然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徐增寿,“徐都督以为如何?”

    “臣认为齐尚书与黄翰林的话皆有一定道理,一切但凭陛下裁度。”

    此言一出,徐辉祖猛的抬头,徐增寿赞同黄子澄与王宁才是正常,如今这般,是为何意?

    建文帝仍在犹豫,没有当即做出决定,“朕再想想。”

    可事态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建文帝的预料,逼得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

    不知为何,朱高炽请求归藩为父侍疾,皇帝却硬扣着不放人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内传播。

    秦楼楚馆,茶亭饭庄,人流集散之地,借贩夫走卒之口,添油加醋之下,朱高炽兄弟完全成为了一副受害者的形象,皇帝显得小肚鸡肠,冷酷无情。

    五城兵马司奉命追查,却使流言传播得更快。

    朝中御史摩拳擦掌,皇帝和他叔叔怎么样,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他们的工作就是讽谏,皇帝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必须出言劝谏!

    都察院的大佬压了几次,到底没压住,奏疏还是送上去了。

    后果是,不想放人也得放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建文帝同样耍了个花招,下旨放燕王世子归藩,朱高煦和朱高燧提都没提。两人现在住在魏国公府里,他相信,徐辉祖定然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接到旨意当天,朱高炽顾不得许多,套马上辂,轻车简从,在沈瑄和王府护卫的保护下,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南京城。

    孟清和被叫到世子辂中,从半开的侧门向外看去,沈千户骑在马上,正守在辂边。

    似察觉到孟清和的视线,沈瑄转过头。如玉的面容,眸光流转,似乎在说话。

    声音很低,孟清和只隐约捕捉到了两个字,“放心。”

    同行的队伍中没有倪谅。他被绑在随后的一辆车中,嘴巴也被堵住。

    运气好的话,倪千户能活着到达北平,但活着回去恐怕比死了更遭罪。

    “倪谅伙同京城王府数人试图向朝廷递送密信,告发世子不法。”想起从沈瑄口中听到的话,孟清和仍不免毛骨悚然,一旦密信到了皇帝手中,世子必然被软禁,跟随进京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幸亏倪谅行事不够周密,被盯着他的周荣抓了个正着,免去一场祸事,抓出了京城王府内一串奸细,甚至牵扯到了北平燕王府。

    这些话,是沈千户为孟清和换药时告诉他的。

    “倪谅随身带着能致马惊疯的毒草。”沈瑄一边为孟清和涂药,一边说道,“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

    修长的手指擦过孟清和的肩头,微凉。

    孟清和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见沈瑄弯腰,忙道:“千户,还是标下自己来吧。”

    沈瑄没说话,带着凉意的手指沿着孟清和的肩膀滑下,落在前臂内侧,“你用不上力,用力些,药效才会好。”

    孟清和告诉自己别多想,只当这是上司的厚爱。可眼前这个情况,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孟百户,你在看什么?”

    朱高炽见孟清和望着车外出神,不解。

    孟清和回过神,说道:“回世子,卑下在看天色,傍晚时怕会下雨。”

    “孟百户也懂这个?”

    “从乡间的老人那里学了些皮毛。”

    “哦。”朱高炽点点头,也转头看向车外,“不知二弟三弟能否成功脱身……”

    “世子,高阳郡王同三公子吉人天相,必能平安。”

    只要历史没变,朱高煦和朱高燧绝对是有惊无险。

    “借孟百户吉言。”

    虽然兄弟间争夺不断,但在此时,朱高炽是真心担忧自己的两个弟弟。

    傍晚时,天空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队伍行到中途,没有驿站和村舍可供休息,只能在野外扎营。

    沈瑄带着护卫冒雨支起了世子的帐房,点燃了火把,雨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立刻警戒,孟清和也抓起了腰刀。

    雨水中,几骑快马破风而来,为首两人身着蓝色窄袖长袍,半伏于马上,身形矫健,紧随其后的几人略显狼狈,却也没被落下。

    朱高炽从帐房中走出,看清楚为首两人之后,露出欣喜的笑容,顾不得被雨水打湿,也不需人搀,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从马上跃下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二弟,三弟!”

    朱高煦一甩马鞭,朱高燧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兄弟三人互相看看,同时大笑出声。

    魏国公府内,徐辉祖听下人禀报,马房里的几匹好马全不见了踪影,立即派人去看朱高煦兄弟下榻的厢房,室内一片昏暗,掀开锦被,下边竟是卷起的褥子!

    “召集府内护卫,立刻去追!”

    徐辉祖铁青着面容下令,徐增寿闻讯赶来,一脸的疑惑,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徐增寿,徐辉祖眉毛紧拧,“这件事,你可知道?”

    徐增寿冷笑,“堂堂的魏国公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小的都督如何得知?不过,弟弟倒是有几句话要劝兄长,忠君不错,也别六亲不认。”

    意外的,徐辉祖没生气,只是看着屋外飘落的细雨,神情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