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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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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并不好走。

    下飞机后,梅映天带倪简跟其他人会合。

    这个小队加倪简一共十个人,六男四女,都是年轻人,最大的就是梅映天。

    一共三辆越野车,食物和药品都已经装好,中午出发。

    但接连碰上两场暴雨,塌方的省道更难抢修,走走停停耽搁了大半天,晚上才进了阳县。

    除了岭安县,阳县也是极重灾区之一。

    他们晚上九点到达县城的汽车站。

    现实的一切远比电视画面惨烈得多。

    倪简想起前两天在新闻中看到的词——满目疮痍。

    一眼望去,成片的废墟,整条街上看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子。

    汽车站附近有一个安置点,在北边的大广场。

    但地面塌陷严重,车开不过去。

    下车后,倪简跟着梅映天搬食物过去。

    广场那边挂着几盏白炽灯,地上支着一溜的帐篷,人影憧憧,很多人搬着东西跑来跑去。

    一听要发食物,篷布里钻出很多人,他们迅速排好队,按秩序领取物资。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帮他们组织过。

    倪简来回搬了几箱饼干,梅映天拽住了她,让她负责派发。

    对这些灾民来说,饼干和方便面成了主食。但即使是这些东西,也并不是想要就有。

    物资有限,分到每个人手头的并不多,但没有人嫌少,拿到食物的人总是再三道谢。

    排在最末的是个小姑娘,十多岁,圆脸,扎着马尾,她的脸颊上有块明显的擦伤。

    倪简递给她矿泉水和饼干,她很高兴地接过,装到脚边的塑料袋里,然后跟倪简说谢谢,拎着袋子往自家的帐篷走。

    昏黄的灯光将她小小的影子拉到很长。

    梅映天返回车里清点物资,倪简站在广场上等她。

    结束后,已经十点多,男人们开着两辆越野车原路返回,去运下一拨物资,梅映天带倪简和另外两个女孩去帐篷休息。

    帐篷不大,里面也很简陋,没有被子,只垫了两张竹席。

    整个县城几乎被夷平,有个遮风躲雨的地方已经不容易。

    躺下来没多久,外面有人把梅映天叫出去了。

    旁边两个姑娘在小声说话,帐篷里没有灯,倪简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

    手机的屏幕灯灭了,又是一片昏暗。

    过了一会,梅映天进来了。

    “小天。”倪简轻轻喊了一声。

    梅映天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躺下。

    一觉醒来,天蒙蒙亮。

    帐篷里四个人都起了。

    倪简钻出帐篷,外面晨光入眼。

    广场上已有不少人。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帐篷间出入。

    来了一拨新的志愿者,他们胳膊上绑着红丝带。

    一个穿棕色汗衫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大喇叭指挥队友发放大米和油,他站在一块预制板上,跳上跳下,有些滑稽。

    梅映天走到倪简身边,拿喇叭的男人看到她,远远挥了挥手。

    倪简转头说:“你认识?”

    梅映天点头。

    “前天在岭安见过,他是最早加入救援队伍的。”

    梅映天说,“16号那天他就在汽车站,本来要回家的,没走成,就这么留下来了,现在二十几个人跟着他,他们喊他‘大个子’。”

    倪简没说话,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看了一会,转头问梅映天:“今天做什么?”

    “送药品去镇上,如果有人伤得严重,看能不能把他们带过来。”

    倪简说:“好。”

    梅映天看她一眼,说:“你留在这。”

    “为什么?”

    “安置区同样需要人做事。”梅映天指指那一片帐篷,“这么多人住在这,你想都有什么事要做?”

    倪简不用想,这一天做下来,她就全明白了。

    冲洗厕所,收拾生活垃圾,做一些清理工作,再帮助这边的指挥部分发物品,给赶来的医疗救援队打下手,记录伤者的信息……

    要做的事远比想象的多。

    梅映天到晚上才回来,车上带了一个伤员,直接送到县医院去了。

    晚上,“大个子”喊梅映天吃饭,梅映天把倪简也带去了。

    说是吃饭,也就比吃干粮好点,一人一个卤蛋,找当地婆婆借了个铁锅,煮了个紫菜汤加面条。

    倪简低头喝汤,梅映天和“大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倪简喝完了,就在一旁看他们聊天。

    “大个子”姓胡,叫胡科。

    梅映天喊他胡哥。

    胡哥快四十岁了,远看魁梧,近看倒觉得长相挺温和,皮肤黑,笑起来一口白牙很扎眼。

    他是重庆人,原先做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后来到缅甸发展,玩起赌博,没几年输个精光,又从头开始,在原州市办啤酒厂,谁知遇上这场地震,原州市也是重灾区,他的厂子现在已经是废墟。

    说起这些,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淡淡带过。

    倪简看得出这个人挺能说。

    但后来,梅映天问起一个人,胡哥突然沉默。

    他摇了下头。

    梅映天一怔,立刻就明白了。

    “……是怎么发生的?”

    胡哥叹了口气,隔两秒,说:“那天‘小湖北’本来不去的,但人手不够,他说跟我们一道进山,送药品过去,要翻过一个山坡,坐冲锋艇从湖里过去,谁知道赶巧下雨,一翻过山,泥石流就滚下来了,大伙儿玩命地跑,跑远了一回头,才发现少了个人……”

    胡哥说到这里,微微仰头揉了把脸。

    “那石堆滚下来,有这么高,”他拿手臂比划着,最后摇摇头,“没法子救。”

    话到这里,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梅映天拿过他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胡哥仰头喝完,跟灌酒似的。

    第二天,新的物资来了,梅映天带着小队离开县城,赶往达梧镇,那边的山路这两天刚抢修完,他们是第一批前去援助的志愿者。

    山路艰险,三辆车缓慢前行。

    路上,梅映天摸出一袋饼干递给倪简。

    倪简这两天吃的不多,的确有点饿,她没客气,拆开吃了。

    到镇上时是中午,他们先找了当地的负责人,安排好发放物资和药品的事,之后去安置点帮忙,了解伤员情况,记录所需的药品名称。

    下午,他们准备返回县里,临走时,一个中年妇女背着女儿来求助,希望搭他们的车去县里医院。

    梅映天看了看小孩的情况,二话没说把她们带上了。

    倪简和她们一起坐在后面。

    上车后,小女孩仍然哭个不停,女孩的母亲细声哄她,哄到最后自己也跟着哭了。

    倪简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无措地看着她们。

    女孩靠在母亲怀里。她的右手臂裹着厚厚的布,一直垂在那儿没动,布面上血迹斑斑,倪简看不出她伤得有多重。

    但她哭得这样厉害,眼泪一直掉,应该是疼得不行。

    倪简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看了一会,想起什么,从座位底下拉出背包,摸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哭泣的女孩。

    “给你吃。”

    小女孩没理她,还是哭。

    女孩的母亲抹了把泪,跟倪简说谢谢。

    梅映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把车开得更快。

    傍晚时,到了县医院。

    女孩被送去急救。

    梅映天和倪简留了下来,其他人返回汽车站那边的安置点。

    直到晚上手术结束,倪简才知道这个叫琳琳的小女孩没了右手。

    琳琳的母亲无法接受,哭得晕了过去。

    医院里早已没有空房,床位也极其紧张,琳琳被安排在一楼走廊的临时病床上。

    这一夜由倪简看顾她。

    梅映天把琳琳的母亲送到附近的安置区内照顾。

    第二天清晨,梅映天带着琳琳母亲回到医院,在走廊里没看到倪简和琳琳,一问才得知半夜有人腾出了床位,琳琳住进病房了。

    她们走到病房外,看到房门半掩着,里头有哭声。

    琳琳母亲一听这哭声,就捂住了嘴。

    梅映天发现,除了哭声,还有另一个声音。

    是倪简在安慰琳琳。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一点温柔。

    这温柔令梅映天惊讶。

    琳琳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很正常。即便是一个成年人,醒来发现自己少了一只手,都会无法接受,更何况这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她的哭泣这样伤心、绝望,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倪简看着这个孩子,发现自己再也想不出一个安慰的字。

    她心里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不知是同情还是其他的什么。

    半晌,倪简握住琳琳完好的左手。

    “别哭,我跟你说个秘密啊。”

    她俯身靠近:“我是聋子,你有没有发现?我听不到好听的声音,也听不到好听的歌,还有啊……我上课听不到老师说话,不能跟你们一样看电视,也不能打电话……”

    倪简慢慢说着,琳琳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倪简。

    倪简伸手擦掉她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你看,我是不是比你还可怜?”

    琳琳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倪简知道她在听,捏着她的手说:“我耳朵虽然坏了,但我有眼睛,我上课看老师的嘴巴就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考试比别人考得还好,你也是,你还有一只手,这只手也能写字、吃饭,你一样可以上学,我耳朵坏掉了都能读书,你一定比我厉害。”

    倪简直起身,松开琳琳。

    琳琳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指。

    倪简看着她。

    琳琳什么都不说,只是抓着她不放。

    病房外,琳琳母亲泪湿眼眶。

    梅映天推门走进去。

    *

    中午,琳琳睡着了,倪简才离开病房。

    回去的路上,倪简很沉默。

    下车后,倪简往广场走,梅映天突然拍拍她的肩。

    倪简回过身。

    梅映天上前揽着她抱了一下,顺便拍了拍她的背心。

    倪简莫名其妙。

    梅映天淡淡说:“感觉你长大了,挺欣慰。”

    倪简:“……”

    下午,梅映天的小队分为两组,一组返回省会,另一组去原州市。听说那边有两个重灾镇缺人手。

    到原州市里,天已经快黑了。

    市里救援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周,通讯也已恢复,晚上倪简的手机终于有了两格信号。

    她给陆繁打了电话,但结果仍然和之前一样。

    她联系不上他,也没有在这里看到他。

    梅映天说的不错,震区范围这么大,她不可能和他碰见。

    这一夜,倪简很累,却没有睡着。

    这几天的经历在她心里翻了很多遍。

    她想到独自领好物资回帐篷的小姑娘,想到拿着大喇叭的胡哥,也想到躺在医院的琳琳。

    她想到这一路看到的那些穿橙色救援服的男人们。

    她想到陆繁。

    第二天一早去镇上,途中碰到一队消防兵,倪简盯着他们看。

    梅映天瞥了她一眼。

    这已经是震后的第九天,紧急搜救工作差不多要结束了,外省的应急救援队会陆续撤离。

    梅映天知道倪简在想什么。

    这几天,倪简虽然没提过陆繁,但她对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消防员都会注意。

    到达目的地时,十点刚过。

    她们先后去了两个安置点帮忙,把带来的药品分出去,下午两点赶往第三个安置点。

    过去之后,正好赶上食物派发,于是一直忙到三点,之后是清理环境。

    五点时,几个人吃了点干粮,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越野车从镇政府门前驶过。

    小广场上搭着几个帐篷,两只铁锅架在炉子上,正在烧着什么,炊烟腾起。

    不远处,几个消防员坐在台阶上休息。

    倪简目光虚空地看着外面,突然大喊:“停车!”

    车停了,倪简拉开门跳下去。

    “陆繁!”

    这一声穿过暮霭,急切而匆促。

    连耳背的阿婆都惊了一下,手里的煮鸡蛋差点掉到地上。

    但这声音没断,紧接着又来一声,唤的仍是这个名字,声音却哑了,好似带了哭腔。

    阿婆循声一看,一个短发姑娘正朝她跑来。

    再一看,不是朝她跑,是朝她身边的人。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橙色的救援服。

    他是个消防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