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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海市街上的风荷斋是新开的首饰铺子,技师风娘子坐镇,卖的全都是一些时兴的款式。

    宋玉汐虽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两世的见识却总是真的,在她看来这店里卖的东西,其实都不是时兴的,因为现在的萧国对境外还没有解封,好多中原以外的东西都运送不过来,就像是波斯的毯子,和田的玉,天竺的香料,大宛的良驹,吐蕃的葡萄,东海的珍珠,在几年以后,萧国边境解封,这些东西从远方运来,一下子就成了稀罕的东西,而那时候如果你拥有几艘商船,几个马队,再把中原的东西,比如茶叶,陶瓷和丝绸送出去,只要货物流通起来,那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当然了,宋玉汐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小小的赚些安身立命的钱,不至于像上辈子那样,所有一切都掌控在他人手中,别人要她生她就生,要她死她就得死,手里没有资本,到哪里都硬气不起来。

    宋玉蝉和宋玉梦在风荷斋里挑了好几件时兴的饰品,转过身来,见宋玉汐什么都没挑,以为她是没带钱,宋玉蝉主动凑过去说道:

    “挑几件吧,大姐送你。”

    宋玉汐知道宋玉蝉误会了,摇手说道:“不用了,这些天祖母赏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全都是新的,用不着再买了。”

    宋玉蝉拉着她去到柜台前,让掌柜的拿了好些东西放在金丝绒上,让宋玉汐挑选,无论宋玉汐说什么,宋玉蝉都只当她是客气,最后没办法,宋玉汐只好选了两件,一件是一条镂空的黄金手钏,最妙的是,在那小指甲盖儿大的镂空珠子里,还放入了一颗空心的小球,碰撞间叮叮当当的,十分悦耳;另一件是一个珍珠攒成的花冠,全都是米粒大小的小米珠,单个卖不值钱,可风娘子手艺精湛,将这些不值钱的小米珠全都攒到一起,看起来倒是有些珠光宝气,就这两样东西,花掉了宋玉蝉足足二十两银子,宋玉汐要自己给的,却被抢先了,只好道谢收下,心里却默默的记下了这份恩情。

    这恩情对宋玉汐来说,并不是二十两银子的事,而是宋玉蝉对她的这份真心,在她看来,就是无价的。

    姐妹三人全都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回家去了。殊不知在风荷斋斜对面的茶座雅间里,有一道深邃且探究的目光,自从三个姑娘走出店门,一直追随在那穿着月白色襦裙的小姑娘身上。

    萧齐豫静静的看着宋玉汐她们坐上马车,马车行驶,缓缓驶离了海市街。

    他的眉头自看见宋玉汐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紧锁着,他内心的猜测直到这一刻才清晰真实了起来。当他第一次觉得事情脱离了轨道,那丫头在纪家的行为,完全不是上一世该有的样子,她上一世的下场其实就是和她早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嫡母不贞,被疯囚废园,然后默默死去,她被纪家三夫人算计失了身,然后又被草草嫁给了纨绔子弟李湛……这才是她一生应该经历的事情,可是他派出去调查的人,却带回了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她不仅成功救出了自己的母亲林氏,还保护了她,让林氏说出了她身世的真相,并且成功的认祖归宗,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公府的七小姐。

    如果这样的转变都不能让他猜到真相的话,那他也实在太糊涂了。可是,她怎么也会重生呢?不过,想想自己既然能重新回来,为什么她不能呢?

    可是猜到这一切之后,萧齐豫发现自己反而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了,因为他不确定,这姑娘对他是什么感觉,他上一世的确记挂了她好些年,暗中对她也做了很多帮衬的事情,可是却始终没有露面,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好像她肯定不知道,上一世让她被算计*的人,就是自己。后来他让人送了蟠龙佩去给纪家做信物,而纪家三夫人肯定是认出了蟠龙佩的意思,生怕纪琬琰被他带回宫里之后,会对纪家产生报复,这才草草将她嫁人。这一切,纪琬琰……哦不,现在应该叫她宋玉汐,宋七小姐了。宋玉汐一定不知道这些内情,所以她才会在这一世两人见面时,说出‘你是好人’的话来。

    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好人?难道他上一世背地里为她做的事情,她知道了?

    那么如果她知道自己也是重生回来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

    宋玉汐在自己的房间冥想了好几天,都没有让她想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倒是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平阳候府送来了帖子,说是纪婉宁明日要来拜访。

    宋玉蝉和纪婉宁是表姐妹,两人关系还不错,纪婉宁回了京城,自然是要先来找宋玉蝉的,这很正常,宋玉汐现在倒是没那么害怕和纪家人接触了,反正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入籍宋家,那就是宋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了,纪家人要说什么都没用了,既然没用,她也就不必抗拒和害怕了,至少,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来。

    “宁姐儿似乎还带两个姐妹一起来,纪婉清和纪婉春,七妹妹你都认识吗?”宋玉蝉拿着帖子对宋玉汐问道。

    从棋盘这头抬眼看了看她,宋玉汐回道:“认识,我从前在纪家和她们接触过的。”

    宋玉蝉点点头,身子歪在罗汉床上,叹了口气,说道:“唉,好长时间没和宁姐儿见面了,总觉得她去了宛平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说话也变得规矩起来。那个纪家老太君是不是对孩子都很严厉?”

    宋玉汐笑了笑,没有说话,落下一子,僵住了宋玉寒的灵犀一步,弄得宋玉寒很是狂躁,不惜耍无赖,要求退步,宋玉梦在旁都看不下去了,说道:

    “哎哟,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说的对,二姐你真是臭棋篓子,从前还有些棋品,可现在连棋品都没了,七妹妹才十一岁,你怎么好意思悔棋?也就是她脾气好,要是我,我早不和你下了。”

    宋玉寒伸手要去拧宋玉梦,将悔棋藏好,像是怕宋玉汐要阻止似的,对宋玉梦说道:

    “七妹妹都没说什么,就你懂事。不许这么跟二姐说话,小心我罚你抄书。”

    宋家的女学规矩,就是大的可以罚小的抄书背书什么的,所以,宋玉寒的这个威胁对最怕写字的宋玉梦来说,是有效且致命的。当即闭了嘴,不再和宋玉寒争吵。

    第二天一早,宋玉汐去宁寿院给秦氏请安,侍奉秦氏早起礼佛,这也是秦氏定下的规矩,每个姑娘轮一日,请安的时辰是辰时,侍奉礼佛的时辰则是卯正,而姑娘们贪睡,起来的稍微晚些,有时候到卯时三刻都没来,不过,这些事情在宋玉汐身上,似乎没有遇见过,她不仅每天辰时准时过来请安,轮到她伺候秦氏礼佛的日子,她一般寅时三刻就能赶到了。

    今日也不例外,正好轮到宋玉汐当值侍奉秦氏礼佛,她倒是静得下心来,像模像样的跪坐在秦氏身后的蒲团上,秦氏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动作丝毫不差,就连秦氏念的心经,她都能随时跟上念出,这种不骄不躁的性格如果是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可能还不足为奇,但秦氏奇怪就奇怪在,宋玉汐还是个孩子,她这个年纪,应该是最爱撒娇的时候,可她却表现的这样懂事,看来还是和她小时候的悲惨经历有关系,不觉心中又是一阵心疼。

    秦氏喜欢礼佛,日日做早课,从卯正到三刻,这段时间是完全交给佛祖的,宋玉汐和她一同做完早课,等吃早饭的期间还可以有时间替秦氏抄几行经文。

    用过了早饭之后,宋玉蝉就带着纪家三姐妹来给秦氏请安来了。

    纪婉宁走在最前头,穿的是一袭茜素烟霞银罗花绡纱外罩的长袄,一双两色缎珠花芙蓉软底鞋,凌云髻让她看起来端庄秀丽,戴着一套珍珠头面,有些繁复,却端庄典雅,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是纪婉清和纪婉春,纪婉清穿的一袭朱色的烟箩穿花锦袄,统一梳的凌云髻,只不过她头上戴的没有纪婉宁那样多,簪着两支凤尾金簪,凌云发髻之后,垂着小串的流苏,俏丽可人;而纪婉春也穿着一袭樱色的散花裙袄,素雅恬淡。

    三人笑吟吟的给秦氏磕了头,说了一些年节时的喜庆话,秦氏笑着赏了些东西,便让她们起来,宋玉蝉提出去暖阁里说话,纪婉宁自然说好,眼光却是不自觉的看向了站在秦氏身后的宋玉汐身上,纪婉宁对宋玉汐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说道:

    “七妹妹别来无恙。”

    宋玉汐坦荡答道:“多谢二姐姐惦念,妹妹一切都好。”

    “嗤。”

    一声短暂的音节发出,让纪婉清成为了全场焦点,就连秦氏都不免多看了两眼那个看着漂亮,可神情却掩不住刻薄的小姑娘,心中没由来的就愤怒起来,当着她的面,纪家姑娘都敢对汐姐儿露出这般态度,可见从前汐姐儿在纪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过秦氏怒归怒,倒也不会因为这事儿去当面指责一个小辈,纪婉清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想起了临行前老太君的嘱咐,让她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宋家人的面前和纪琬琰……不对,和宋玉汐发生争执。

    纪婉清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压制住对宋玉汐的厌恶,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违心说道:

    “七妹妹多日不见,似乎又漂亮了一些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纪婉清的心里可是酸的厉害,原本纪琬琰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女,母亲和老太君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就算是仁慈了,可现在倒好,曾经比不过她的小丫头,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宋家的小姐,还要让她当面夸她,真是不甘心。

    不过,老太君说了,有些事情没必要在台面上争执,暗地里做才更有效果,所以,她就算暂时违心夸赞她几句也没什么。只可惜她的违心夸赞,也稍微晚了一些,叫人根本难以相信她说这话的真心,宋玉汐看着她,心中冷笑,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弯了弯唇角,算是应付了。

    宋玉蝉的心里也对这个纪家的姐妹有些微词,不过碍于纪婉宁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心里却已经将纪婉清列入了不亲近的名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