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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阴狐暗隐挑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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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走了”

    春明门上,李隆基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然后他警惕地四顾,见周围的内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任何一人露出异样神情。

    李隆基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自嘲地一笑。

    想当初自己拔三尺剑,带着高力士、王毛仲等人发动政变,先后诛韦后、太平公主,那时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但到得暮年,一个李林甫,不过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臣子,却象是巨石一般悬在头上,让他胆战心惊。

    李林甫忌惮李隆基,李隆基同样也忌惮李林甫。

    不过现在这块巨石总算搬走了,他将去辽东,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回长安。李林甫这种自我放逐式的下场,也让李隆基不愿意对他进行彻底清算,毕竟两人君臣协作这么多年,既然李林甫识趣,也用不着赶尽杀绝。

    他的目光向下,又转到了杨钊身上。

    城下的杨钊,嘴角眉梢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仿佛欢喜能从他脸上流淌出来一般。李隆基微微摇头,这厮还是轻浮了些,不过他精于计算,有这个优势就足够了,反正赚钱的事情,有叶畅么。

    他的目光便停在了叶畅身上,心中带着深深的惋惜。

    他是真心欣赏叶畅,当初想招叶畅为驸马,也是真心的,只不过为了安抚李林甫,也为了换取李林甫自己放弃权力,他不得不将这个理想中的驸马让给了李林甫。

    李林甫也多亏了有叶畅,才能这般于净利落地退下,辽东虽然偏远,至少在那儿,他可以睡几个安心的觉。

    “听闻前两日,叶畅打断了王准的腿?”他轻声向身边的太监问道。

    高力士代表他去给李林甫送行,故此他身边的太监低着头,不敢回应。李隆基哂笑了一下,这个叶畅,当真是会来事的。

    王准虽是近臣,在他眼中,价值也就那样了,与斗鸡小儿贾昌没有什么区别,哪里比得上能够给他带来滚滚财富的叶畅。故此,既然王都没有公开告状,他也懒得去理会这件事情。

    只装不知道即可,有的时候,当这个皇帝,就得装糊涂。

    王准那厮,倚仗自己的宠信和父亲的权势,在长安城中也确实嚣张了些,连自己的女婿都敢欺凌,受点挫折,对他有好处……

    可就在这时,同样送李林甫的王,听得身边一个仆人的话语,脸上骇然变色。

    他急匆匆便向这边赶来,也顾不得李隆基现在什么心情,痛哭一声,然后便拜倒在春明门前。

    李隆基在城上正看着四周,没有注意到他,直到旁边的太监提醒,才在城上俯身道:“王卿,有何事情,且起来说话。”

    “臣冤啊,臣之子冤啊”王哭哭啼啼地道。

    李隆基眉头微微一挑,心里很有些腻歪。不用说,定然是来告叶畅状的,王准挨打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天了,这个时候王跑来告状,不免有些不知进退了。

    “哦?你有何冤,说与朕听听吧。”他缓缓说道。

    “臣之犬子,亦是陛下近臣,可是却被叶畅这狗贼当街杀死,请陛下为臣做主”

    王抬起头,怨毒地指向就在不远处的叶畅,叶畅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正在和人说话,突然间发觉周围安静下来了,他才略有些惊愕地向这望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问道。

    “王说你当街杀死了他儿子王准……正在告御状”

    叶畅愣住了。

    王不是傻子,叶畅也不是傻子,前几天叶畅打断王准的腿,王不但没有来找他麻烦,还遣人送信,向他赔罪。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试探,叶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王也用儿子的两条腿换来了叶畅某种程度的支持。

    但是今天,就在李林甫出京之后不到片刻,风云突变

    双方达的默契,瞬间被撕毁了,导致这一切的,是王准被人当街杀死。

    很明显,有人不愿意叶畅与王之间达成平和,将王准杀死了。

    叶畅转过脸,看向一边的杨钊,杨钊神情镇定,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在叶畅心里,这厮有最大的嫌疑。

    谁最不愿意看到他与王走到一处,毫无疑问,便是杨钊。若是叶、王联手,杨钊在朝中的地位,确实是会受到莫大的威胁,更何况据说近来王与陈希烈走得很近。

    “叶卿,你上前来。”李隆基听到王准被杀,也甚是惊怒,当下下令道:“王卿,你也上来。”

    若给看热闹的百姓瞧到,不仅有伤朝廷体面,而且会损伤平民对官员的敬畏。叶畅与王依言上了城头,王在前,叶畅在后,两人目光一对,王眼中的怒意完全点燃。

    “二日前,臣子与叶畅争道,为叶畅所欺,被打折了双腿,臣念在同僚情谊与官府体面上,不但未曾追究,还手书一封,向叶畅谢罪道歉……臣却不曾想,此人竟然狼子野心如此,断了臣子的腿与仕途尚不知足,抹了臣的颜面还觉不够,竟然……竟然又当街将臣子杀害,如今臣子横尸于西市口,臣之冤屈,实是忍无可忍,伏请圣人作主。若是圣人觉得臣父子都该死,那就让叶畅将臣也杀了吧”

    王一边说,一边浑身发抖,既是愤怒,又是恐惧。

    这不是别的,而是当街杀人,在长安城中,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死了一位官员,并且是连砍数名随从之后杀死

    如此嚣张,如此跋扈,如此无法无天

    李隆基沉着脸,转向叶畅:“叶畅,你可有话说?”

    “臣不知此事,并未杀人。”叶畅心中亦是惊愕,杨钊确实有些小把戏,但这种当街杀人的事情,真是他做的么,他就不怕刺客被捕,招出他来?

    “你还抵赖,当日打断我儿腿的,是不是你?”

    “是我做的,我绝不抵赖,汝子何许人也,斗鸡小儿,也敢侮辱大臣百姓,败坏天子仁义之名?我断其腿,以惩其罪,光明正大,并无遮掩但今日杀他……却非我所为”

    “不是你又会是谁?”王厉声道:“圣人,莫要听他狡辩,将他随从拷掠,必能得其详实”

    “汝子仇家遍于京城,为何偏偏抓着我不放?”叶畅有些恼,自己被人算计不说,这个王又不蠢,怎么还会揪着自己不放:“陛下,若欲察凶手是谁,行请察王准曾得罪哪些人”

    在场的人脸色都是各异,叶畅这一下可是把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圈进去了,王准横行无忌,当真可以说仇家半长安,愿意乘着这个机会要他性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甚至在场诸人当中,便有那么几个。只是这事情,大伙心知肚明即可,象叶畅一样将底掀出来,却是让大伙都尴尬。

    “咳咳,依臣所见,此事须待详察。”好一会儿,在李隆基反复使眼色下,陈希烈咳了两声道。

    “陈相说的是,此事须待详察。”李隆基应了声,然后叹道:“王准乃朕近臣,不可失礼,当具身后哀荣,着有司商议,为其厚葬,另外令大理寺、京兆尹一齐察案。王卿,你只管放心,朕必不令凶手逍遥法外,叶卿,你也莫急,王卿丧子心痛,难免口不择言,你要能体谅他。”

    李隆基口中和稀泥,心里却是觉得厌烦。

    这件事情,他恐怕是除了真凶之外,看得最透彻者。

    王犹是一脸怒色,李隆基好言宽慰,他才委委曲曲地不再对叶畅叫骂。叶畅则面色阴沉,抬头看着天色,这个时节,一到中午长安就容易雷震雨,早上时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却已经乌云满天。

    雷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李隆基下令摆驾回宫,回到兴庆宫时,雨点已经噼噼叭叭地滴落在地面上了。他登上高楼,看着窗外的雨线,长长叹了口气。

    随侍的小太监们气都不敢大声喘,唯有高力士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李隆基不满地道:“你们如今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为何就不能相忍为国”

    “奴婢是为圣人叹气,圣人原本是想着大伙都安安稳稳,咱们一起享受这和谐盛世,可偏偏有些人,私心太重,体量不到圣人一片苦心”高力士小声说道:“奴婢……”

    “你也一样”李隆基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下连高力士的脸都白了,再也不敢说话。李隆基又望着雨,好一会儿道:“王明知道不是叶畅做的,想着的是借他儿子之死,来讨得朕之同情。叶畅故意将事情闹大来,半句都不肯相让,分明也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折腾……那杀王准之人,难道不搅得朕这朝廷上一片大乱,他就不遂意么”

    最后一句,李隆基是吼出来的。

    他老了之后,就很少有这样怒了,这是真怒,而不是假怒。原本因为李林甫去职而带来的好心情,瞬间就全部不见。

    高力士垂着头,没有再出言相劝,这个时候,就算是杨玉环来了,只怕也劝不住李隆基。

    “你去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形。”好一会儿,李隆基才幽幽地道:“朕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要看看,怎么一回事,总不能谁想算计我,我都不知道。”叶畅望着已经连成一片的雨幕,淡淡地说道。

    “凶手已经遁走,如今又是大雨,根本不可能寻到他人,哪里还有什么线索?”杜甫叹了口气:“听畅然你方才说的,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你来的,这个布局,几无破绽,最后可能又是个无头公案……”

    “怎么会没有破绽,不但有,而且很大,但最后肯定不了了之倒是真的。”叶畅道。

    他心中一直在犹豫,将杜甫召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既然准备办报,那么就要打出口碑,还有什么新闻,比起御史大夫之子、身为卫尉少卿的王准之死更为吸引眼球的?

    只不过王准之死之件事情,背后水很深,究竟要掀到什么程度,他心中还有些犹豫。

    既要保证能让长安、洛阳城中的市民阶层愿意看,又要让朝廷不至于盯得太紧,这之间的分寸把握,还需要摸索。

    也不知杜甫能掌握好这个不。

    原本叶畅对杜甫是断了心思的,他虽然很敬佩这位诗人,但如果对方站在了和他对立的一面,他也不会因为对方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而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但是李白的变化,让叶畅意识到,或许杜甫也能有所改变,故此决定在长安办大唐第一家报社时,他便想到了杜甫。

    “畅然是想在报上登这桩案子?”杜甫忽然开口道。

    “这倒是有些难,无头无脑的……”杜甫精神一振,细细问起叶畅的想法,叶畅也不藏私,将如何设置悬念如何步步解谜的过程一一说与他听。这些后世吸引眼球的手法,在如今甚为新鲜,杜甫听得津津有味。

    叶畅说到一半,忽然有人从雨中钻了进来,杜甫只觉得这人长得极为普通,但又好象是在哪儿见过,只是急切间想不起来。

    “情形如何?”叶畅问道。

    “是一个门客窜唆着王准出门的,那门客已经死了,刺客击杀王准之后,便又杀了他,这才扬长而去。”那人道。

    杜甫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他并不胆怯懦弱,可是这件事情暗藏的玄机,让他隐约嗅到了血雨腥风的味道。

    “如我所料,断了腿的王准,不在家中养伤,好端端的怎么会出门,还偏偏给刺客堵上了?”叶畅脸上浮起一丝笑:“接下来,你查查那门客这几日和哪些人接触过,刺客想要杀人灭口,却不知这样给他留下了更多的破绽”

    “是。”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杜甫望着那人的身影,再次觉得有股寒气。叶畅手下有这等人物那是自然的,他身为边疆帅臣,没有这样的部下才怪。但将这样的部下带入长安城……叶畅想带他来做什么?

    难道说若不是别人抢先动了手,叶畅自己也会真将敢于羞辱他的王准杀掉?